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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二百十九章 大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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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尼奥一直昏睡着,公爵就坐在床边守着他。从小尼奥的睡相就不太好,在修道院的时候,尼奥睡在公爵的房间,公爵常常在祈祷的间隙替他拉好他在睡梦中踢掉的被子,但今天,他却睡得异乎寻常的安稳,只除了身体偶尔的一阵抽搐,就连翻身都没有翻过。他实在是太累了,精神和体力都被耗尽了。
门外响起了两下轻微的敲门声:“大人。”是克瑞丝的声音,天晚了,她一定是来送蜡烛的。
“进来,克瑞丝。”公爵压低了声音回答。
门开了,克瑞丝走进来,她的手里果然端着一个三枝烛台,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束小花。克瑞丝把烛台放在桌上,又走过来向公爵行了一个屈膝礼,轻声对公爵道:“大人,男仆问,您有没有信需要送出,再晚过森林就会有危险了。”
公爵心里清楚,男仆会这样问是因为杜赛尔男爵的那封信,没有等到公爵明确的答复,男仆今晚是不敢休息的。
“今天没有,克瑞丝,很晚了,让他去休息吧。”公爵苦笑了笑,头疼的感觉并没有消失,今晚肯定是写不了信了。
“是,大人。”克瑞丝应了一声,然而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涨红了脸,嗫嚅着,好像心里有话又说不出来。
“还有事吗,克瑞丝?”公爵温和地问道。
克瑞丝满脸通红,拼命低着头,连看都不敢朝公爵看一眼,只是怯怯地举起手里的小花给公爵看,小声道:“大人……可……可以……吗?”
公爵不由得有些惊讶,但看到克瑞丝拿着的花,他便立即明白了小姑娘的心意,含笑微微点了点头。
克瑞丝的脸更红了,发亮的眼睛里却都是欣喜,她几乎是蹦跳着跑到尼奥的床边,将手里的那束小花轻轻地放在尼奥的枕边,就那样站着又看了尼奥好一会儿,祈祷似地合起双手,喃喃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才转过身来匆匆向公爵行了个礼,快步跑了出去。
房间的门在小姑娘的身后关上了,公爵的目光落在克瑞丝留下的小花上,不觉一笑,缓步走向长桌,想把桌上的蜡烛吹熄两根,好让房间里的光线不会影响尼奥的睡眠。
“你还是要走了吗?”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尼奥?公爵不禁回身去看,只见尼奥仍然躺在床上没有动,眼睛也依然是闭着的,可是刚才那句话却说得很清晰,似乎也不像是睡梦中无意识的梦话。
公爵叹了口气,不管是不是梦话,他还是回答了:“我不走,我只是想把蜡烛弄灭。”
公爵回了这一句,尼奥却又半天没有声音了,公爵等了一会儿,以为刚才只不过是尼奥的一句梦呓,便转过身,仍向长桌走去。
“既然不走,就好好地坐在这里……弄什么蜡烛!我有那么虚弱吗?”
听到这样一句话,公爵禁不住失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轻扬眉梢,转头去看那个别扭的大孩子,一眼瞧见他正瞪着一双浅灰色的眸子,怒冲冲地朝公爵看着,如果他还能动,恐怕一定是会攒起拳头挥舞两下以示抗议,可现在,他只能抽了抽胳膊,把本来盖得好好的被子顶得拱了起来。
“我以为你睡了,”公爵顺从了尼奥的意思,走回床边,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又说了一句,“看来我又弄错了。”
尼奥被公爵的话噎得一时语塞,只得闭上嘴自己生闷气。被看穿了的招数绝不再对同一个人使第二次,这是剑术上的第一准则,现在却被尼奥自己接连打破,老唐•克伦索要是还活着,一定会对他很感失望……
坐下来之前,公爵习惯性地伸出手,要替尼奥拉好身上的被子,不料尼奥一瞪眼,愤愤地大声拒绝:“别去动它!我已经够热了!”
“热”,尼奥是这样说的,可是听他的语气,却好像是在说,“我已经够窝囊了!”
公爵不由自主地心里一酸,坐在椅子上默然不语。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身体上的巨大负担让尼奥控制不住地只是想发火,可是对公爵发了一通无名火,他非但没有觉得好受些,却因为这样的沉默而越来越烦躁了,胃里又是一阵一阵翻涌得难受,他努力抬手压着胃部,略微翻了个身,好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藉着这样的姿势去压制胃里的不适。没想到,目光一抬,他看到了枕边的小花。这是……那个女孩留下来的吗?他听到克瑞丝走过来,但他却没有睁眼。
“喜欢吗?”公爵注意到了尼奥的动作,笑了笑,问道。
“野菊花?”尼奥皱起眉,嫩黄色的小花集成一簇,就好像是一个毛绒绒的花球,很漂亮,可尼奥却不愿意承认。
“你应该叫它伊繁婕琳,克瑞丝和她的父亲都是这么叫的,他们相信这是上帝赐给人类的福音,寓意着健康和幸福。”公爵装作没有看到尼奥那一脸的不耐烦,仍然微笑着解释。
“伊繁婕琳?哼!”这名字听上去很美,可是,健康……如今他还有这种东西吗?……
“弗利奥……”
“你……你不写信吗?”没等公爵说完,尼奥就突兀地打断了公爵的话,即使公爵什么也不说,这样的语气他也没法承受,就好像他不应该用一声“哼”来回应一个小姑娘的好意……或许他是不应该……可是……他……受不了……
“今天不写。”公爵轻轻一笑,信是刚才克瑞丝提起的,尼奥这么问,等于是承认了他根本没有睡着,不仅没有睡着,多半还是竖起耳朵随时注意着公爵的动静,要不然,克瑞丝和公爵那样轻声的对话,他怎么还能听得这么清楚?
“你的贴身仆人不在?”尼奥仍是用那种生硬的口气问道,就跟和谁憋了口气似的,听着像是大为不耐,偏偏还要这样一句一句地问着。
“弗里兹?嗯,他有事离开了。”刚才克瑞丝说的是男仆,只有在弗里兹不在的时候,才会由城堡的男仆负责送公爵的信。提起弗里兹,公爵不禁有些想念他的这个忠诚的仆人,弗里兹去康斯坦大公的领地办事,算起来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那你还等什么?拿来吧!”尼奥一边说,一边用力抬起胳膊,试图撑起身体,可是,费了半天的力,他也仍然只能歪在枕头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拿什么?”公爵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去扶尼奥。公爵能感觉得到,尼奥现在的心境极为矛盾,因为身体虚弱而想得到公爵的关注,却又不甘心让自己处于一个弱势的只能单方面接受照顾的地位。公爵不得不时时控制着自己,却还是担心会在不经意间触痛了尼奥……
“信啊!”尼奥喘了口气,粗声道,“以为我不知道吗?说是不写信,不就是因为你的手不方便?既然没别人能帮你,我可以替你写,不过,这是有条件的!”
公爵低头看了看自己裹着纱布的手,悄然一笑: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倒是不错,菲不懂佐亚的文字,无法代他写信,弗里兹也不在,而路太太的书法又是一定会让杜赛尔男爵大跌眼镜,如果要找人代替公爵来写这封信,还真的只有尼奥了。可是,公爵决定今晚不写信,是有别的原因,如果……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了起来,尼奥没等公爵回答,就自顾自地摇响了床边的金铃。公爵不禁蹙眉看他,尼奥毫不客气地瞪眼看了回来。
“弗利奥,你不能这样,我还不知道你的条件是什么。”公爵边说边摇头,看上去竟像是有些不满。
“不用费事了,你别无选择。”尼奥颇为不屑地抬起下巴朝公爵看,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他现在这副神情,就跟小时候对公爵说“你骑马永远也不可能超过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公爵到底还是笑了笑,未及回答,克瑞丝听到铃声,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弗利奥大人!”小姑娘看到尼奥醒了,惊喜之下,竟然首先喊出了尼奥的名字,忽然又看到公爵坐在一旁,小姑娘脸一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是不好意思,忸怩着又补上一句,“公……公爵大人……”
公爵禁不住笑了一声,克瑞丝低着头蹉着一双小脚,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去了。尼奥斜了公爵一眼,一番叨咕却没有说出口:明明不在意克瑞丝的失礼,偏还要笑那么一声,看把这小姑娘羞得。
“克瑞丝,你去把今天送给公爵的那封信拿来好吗?再拿些纸和笔过来,好姑娘。”
克瑞丝已经紧张得连一句“大人有什么吩咐”也问不出来了,尼奥只好先开了口,他刚才对公爵说话时还是那种强硬直拧的口气,这会儿换了个对象,语声竟柔和得判若两人,更不用说他叫着克瑞丝的名字时,还低低笑了笑,这种以喉间的震动发出的低音温暖宽厚,尾音还带着一丝轻微的震颤……公爵忽然有些庆幸,他的菲不在这里。
“啊……是……是的!大人!”克瑞丝深深地埋下头,慌乱地应了一声,转身飞跑了出去,满脑子只想着弗利奥大人要那封信,她得赶紧拿过来才行,可绝不能让弗利奥大人久等了!
公爵颇为好笑地看着小姑娘跑远的背影,那封信是写给他的,又在他的书房,即使尼奥这么说了,要去拿那封信,怎么也该向他问一声,怎么这个小姑娘连问都不问,就这么管自跑了……如果路太太知道了一定又会是一顿严厉的教训,责备她不懂规矩,所以,小姑娘还没有跑远,公爵已经决定,这件事不能让路太太知道。
公爵走过去,关上克瑞丝忘了关的门,又走回来,看着尼奥。
尼奥仍是那一副全无所谓的样子,公爵失笑:“Charming!”他像一个英国人那样,用刻板严肃的声调说出了这个古老却很有魔力的词。
尼奥两眼一翻,他固然不懂英语,可看公爵的样子也能猜得到说的是什么了。哦……他还没有对克瑞丝说伊繁婕琳很美,他很喜欢,还有,谢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