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撰写师》庄道

2、这里是暗界

　　幽深绵长的小巷里，漆黑无比。

　　没有路灯，没有人影。

　　久念孤零零站在那里，瘦小单弱的她就像独自站在田野里的稻草人。

　　巷子的尽头漆黑一片，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一滴一滴的泪水顺着脸颊留下，她抱紧着身子，总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周围。

　　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抖动起来。那个声音就像银针挑弄着幼小的她的神经。她害怕极了，动又不敢动。

　　哭又不敢哭出声，闷闷地在胸口里惊叫和哭嚎。

　　有什么东西渐渐从远住往这边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她吓得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发觉自己发出声音后，又紧紧咬着下唇，拼命忍住在喉咙口跳窜的害怕的哭声。

　　“小念！”

　　这个声音冲破所有的黑暗传到耳朵。

　　是哥哥？

　　是哥哥！

　　“恩。好了，没事的，现在一切都没事了。”他宽大的手掌抚摩着她短短茸茸的发丝。

　　她伸出手，紧紧抓住恒信的手。

　　奇怪，为什么哥哥的手不是以前那种感觉。没有粗茧，也不厚实。

　　久念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复古的竹屋里面，一个少年穿着澄色长衫，银白色的长发披在肩上。温暖澄明的眼神正温柔地看着醒来的自己。

　　“你，你是谁？”久念坐起身子，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抓着这个少年的手。原来刚刚是一场梦，梦里她抓住了他的手。

　　“对，对不起。”久念像触到生烫的东西，赶紧放开手。愧疚地看着他。

　　白湛微微含笑的表情像春风般柔和轻软。并不介意地摇摇头：“没有关系。你醒了就好。你毕竟是凡人受了吟夜的眸蛊，我还有点担心呢，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有什么大碍。”

　　“吟，吟夜？”是那个把自己带到这里的另一位少年吗？对了他呢。哥哥呢。久念四处张望着，透过竹屋窗户，可以看到似乎有人坐在外面。“请问，坐在外面的人是不是叫做吟夜？”

　　“恩，他现在在跟我爷爷谈事情，等一下他会进来，你先休息吧。”

　　“哦。”久念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很瘦弱。半躺在床上，靠着竹壁，房间里竹香暗暗涌动着，沁人心脾。

　　“你一定很奇怪，这里是哪里吧？”白湛倒了一杯水，递给久念。

　　久念脑门像被撞击了一下，对啊，这里是哪里？昨夜的情景一一浮现。

　　哥哥的手臂垂落在雪白床单上……

　　吟夜的玉戒贴在哥哥的额头上……

　　自己被抽离实体，还有吟夜眼睛里紫色蝴蝶的飞舞……

　　然后就毫无知觉了。

　　吟夜说过，自己的实体已经死了！自己到了一个不是人世的地方！

　　现在想来，久念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她就这样糊糊涂涂地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再也回不到人世！

　　现在她看到的都是奇奇怪怪的人？

　　久念眼眸流露出她所想的一切。

　　而这一切都在白湛看在眼里，“你果然很疑惑也很恐惧呢，不过不用担心害怕。我可以告诉你这里是暗界，一个与人世不同的另一个地方。凡人是不能够看到暗界的任何事物的，然而你竟然看到了吟夜，所以他才会把你带来这里。”

　　“原来是这样。那，再请问一个问题，我哥哥呢？”

　　“你哥哥？”白湛似乎不清楚关于恒信的事情：“可能是吟夜的属人吧。现在大概在虚魂谷了。”

　　“什么虚魂谷，他现在不在这里吗？”久念过于激动，捏着杯子的手一紧，杯里的水洒了出来，滴在被子上。

　　“啊，对不起。但是现在请你先告诉我，我哥哥现在不在这里吗？虚魂谷又是什么地方？”

　　“没有关系，这些事情等一下我会一一向你解释，但是现在你的手被烫伤了。”白湛纤细如葱的指尖轻轻按在久念被烫的手臂皮肤。

　　久念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原本发红的伤口渐渐平复，直至恢复正常。

　　“好了，现在没事了呢。”白湛温柔直视着久念惊讶的目光。那样的目光澄明就像能包容一切的大海。

　　“你一定很奇怪吧，也对。毕竟是你从来不知道的一个全新的世界。好，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刚刚所有的问题了。”

　　“暗界里有一种神灵，叫作命运撰写师。吟夜就是命运撰写师，顾名思义就是为某个凡人撰写好他的一生。而这个人就被称作属人，你哥哥就是吟夜的属人，你哥哥在人世死去的时候，吟夜需要把他带回暗界。所以吟夜去了人世，接下来的事情我想你应该都知道了。至于现在你哥哥在虚魂谷，那是所有死去和轮回之间虚魂的所在地。不是执行任务的神灵，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虚魂谷。”

　　白湛详细地为她解释一切。

　　久念听得似懂非懂，她只在意最后一句话“不是执行任务的神灵，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虚魂谷。”

　　“那，那我可以去看我哥哥吗？”

　　白湛惋惜地摇了摇头。

　　浑身顿时瘫软，甚至连握住瓷杯的力气都没有，杯里的水全部倒出来，彻底浸湿了被子。瓷杯摔落在地上，满地碎片。一如久念的心情。

　　她可是为了哥哥才到这个世界来的啊，现在竟然告诉她不能见到自己的哥哥。

　　白湛忧心地看着失魂落魄的久念。“你哥哥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睫毛轻轻颤动着，然后点了点头。

　　“以后一定会有机会见面的，别太难过了。”

　　“有机会吗？我有机会见到哥哥吗？”久念又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迫切地急需他的回答。

　　白湛唇角的轻笑隐隐闪着光辉：“只要你想见到，就一定会有机会见到的。”

　　屋外，瀑布飞溅，水花闪落。吟夜和一位弓背老头盘腿坐在光滑的巨石上，不时有飞溅的水花落在身上。

　　“盘榕长辈，你刚刚看过那个女生了，为什么她一个凡人能够看到我？”吟夜发问。

　　老头黄黄的胡子乱蓬蓬一团，身上的衣服打了好几个补丁。用枯瘦却依然硬朗的手撑着下巴，作出可爱状。

　　“哦，原来你是因为那个女生能看到你才把她带来的啊，我还以为你看上人家，顺便把人家勾引过来了呢。”说完之后，还很自我捧场的咯咯笑。

　　吟夜脸上三条黑线，却还是忍着想要怒喊的冲动，恭敬地沉着声音再问一遍：“请前辈指点。究竟为什么她可以看见我？”

　　“这个嘛，可能是你们心有灵犀，非常合拍就看到了吧。”盘榕老头像猴子一样从吟夜左边跳到右边，然后勾住他的肩膀：“是不是，你长得这么的可爱与妖媚，是不是这个可能性最大。”

　　如果不是早就了解盘榕老头的习性以及长时间的适应，他几乎会当场吐血。吟夜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奇怪，没有分寸疯疯癫癫的老头能培养出那么儒雅气质的白湛。

　　“长辈，请你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吟夜尽量压抑着声调，还是应该对长辈做出应有的恭敬态度。

　　“我刚刚不是回答了吗？”盘榕老头真的很像猴子，还用手挠了挠耳朵和后脑勺。

　　“盘榕长辈！”

　　“哦哦哦，小吟夜生气了呢，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生气的样子好可爱啊。”盘榕粗糙的手使劲捏着吟夜的脸颊。

　　吟夜的脸颊已经扭曲得变形。

　　“盘榕长辈，放，放手。”几乎是痛苦地呻吟。

　　“什么啊，可爱得就像个粉面团呢。”说完，竟然两只手各捏住一边，像拉拉面似的伸长又缩短，伸长又缩短。

　　吟夜的手紧紧握成拳状。然后又无力地松开。

　　一脸随他宰割的表情了。如果他反抗的话，盘榕长辈只会觉得更有趣而更加玩弄他。

　　果然，盘榕长辈看吟夜一动不动，也不再说什么话，自觉无趣，便松开了手。双手背在后面，正经地直起身子，走出两三步，只留一个背影给吟夜。

　　吟夜在他背后龇牙咧嘴地抚弄着被他狂捏的皮肤。

　　盘榕老头故意咳嗽了几声，故作高深道：“其实以前也有发生过几例凡人能够看到暗界事物的事情。根据我的经验判断。这个女生及有可能是受到某股强大力量的流注才能看到你。”

　　“强大力量的流注？这种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在暗界的神灵有时候犯错被贬到人世去受苦，我想这个女生周围可能有什么人就是从暗界贬到人间去的，然后受到那个人身上灵力的感染。”

　　盘榕老头背手站在瀑布下的场景，还真是凝重又严肃，一点也找不到刚才嬉皮笑脸的感觉。

　　“可是如果暗界的神灵是被贬到人世的话，灵力不都是会被削失的吗？”

　　“所以才说是强大的灵力啊，强大到没有办法削失啊。”

　　“是吗？那现在该怎么对待这个女生。让她继续留在暗界吗？”

　　“那当然，不然还让她回到人世去啊。”盘榕老头又恢复顽童本色，跳到吟夜面前，笑嘻嘻到捏着下巴：“再说了，把人家送到人世，你舍得吗？呵呵……”

　　吟夜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他对于盘榕长辈的无理搞笑，从一开始的惊讶，再长时间的忍受与适应，到现在已经渐渐麻木了。

　　“爷爷，吟夜。”白湛走出竹屋，立在门旁。

　　“那个女生醒过来了。”

　　“哦，醒过来了啊。我去看看。”盘榕老头一蹦三尺高，直接从巨石上跳入竹屋内。

　　白湛含笑地看着爷爷兴冲冲地跑进房间的身影，然后转头看向依然静走在瀑布旁的巨石上的吟夜。

　　吟夜是个美得近乎妖姬的男子，然后他身上却有种与形貌不符的冷淡，漠然的气质。

　　“吟夜，你在想什么？”白湛走到吟夜身边，低下头静视着吟夜，他只能看到他如锦缎般乌亮的发丝。

　　吟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起身道：“那个女生就拜托你了，我想盘榕长辈应该知道怎么安排她。我现在要先回学院了。告辞。”

　　一个箭步跳下巨石，踏着碎石小路，渐渐走远。

　　白湛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似乎他不喜欢多跟自己多说一句话呢。

　　眼神瞬时暗淡下来，他和他的问题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决。重新回到童年一样快乐的，亲密的朋友关系。

　　久念躺在床上，看着突然闯入的，一蹦一跳往她的方向走来的盘榕老头，惊惧地瞪大着眼睛。

　　这个老头又是谁？

　　也是暗界的人吗？

　　他想干什么？

　　“喂，小女生，你叫什么名字啊？”盘榕老头一下子跳到她的床边，布满皱纹的脸突然凑近久念。

　　像被突然放大的图片强占了所有视线。

　　久念抖起双肩，下意识地往后仰。

　　“喂喂，我就那么可怕吗？你干吗就那副表情？”盘榕老头作出心灵受伤状，嘟起了嘴巴。

　　久念颤抖得话都说不完整：“你，你，你是谁啊？”

　　“我呀，我叫作盘榕啊，你呢？是我先问你的嘛，你还没有回答我啊？”

　　“我，我，我……”久念牙齿都在战栗，盘榕老头那张滑稽的脸越凑越近。

　　“我叫作洛久念！”久念偏过头去，迅速走下床，甚至都没来得及穿鞋。便急急忙忙要往门口跑掉。她实在是受不了和这么一个奇怪的老头在一起。

　　“喂，那个叫洛久念的，你别跑啊！”盘榕老头从后面追上来。

　　久念慌慌张张往前冲，一下子撞在一个人的胸口。

　　久念仰首，是白湛温柔的脸部，他俯视着她。眼角依然有淡淡的笑意。“你怎么了？”

　　“啊，抱，抱歉。撞到你了。”久念连连鞠了几个躬。

　　“洛久念女孩，喂，你怎么还躲啊，我有那么可怕吗？”盘榕老头追了上来。大声地不满地嚷着。

　　久念脸色瞬间苍白，本能地躲在白湛身后，瘦弱的手扯着白湛的袖子，因为害怕，而微微抖动着。

　　“你？”白湛诧异她这样的举动，随后又明白过来。这个女生可能是被自己的爷爷吓到了吧。

　　“你藏在白湛身后有什么用，看我不抓到你。”盘榕老头又要施展他的猴子本领，跑过白湛的身侧，枯瘦的手就要将久念抓住。

　　久念害怕得闭上眼睛。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爷爷，你这样子吓坏她了。”

　　白湛横起手臂，阻挡盘榕老头的动作。

　　“啊？什么吓到了，我就真的那么可怕吗？”盘榕老头搔搔头皮，作思考状。

　　久念悄悄从白湛背后，露出半个头。

　　“没事了，你不要害怕，他是我爷爷。”白湛侧首，对她嫣然而笑。

　　久念看着白湛的神情，那样温柔得就像云朵，虽然平凡却依然高远。

　　不知道为什么胸口里涌上一股酸酸的细流，有种强烈地想哭的冲动。因为白湛的那句话。

　　“没事了。”

　　这句话以前总是哥哥对她说得啊，每次她受到伤害，她感到委屈，她觉得害怕。哥哥就会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头发。然后对她说：没事了。

　　可是现在为什么却不在了呢，她以后连见哥哥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白湛注意到久念突然伤感的面容，转过身。静静地凝视着她：“你怎么了？”

　　盘榕老头也发现久念神情不对，忙来凑热闹。：“该不会真的吓到你了吧？”

　　“不是，没有。”久念连连摇头，重新仰起脸的时候，已经将所有情绪收敛起来。

　　白湛的手轻轻搭在久念的肩上。“想起你的哥哥了吗？”

　　久念诧异地回视着白湛，这个少年似乎总是能看透她的心事。哪怕是一点点思念与惆怅的流露，他也能马上猜到原因。

　　“原来是想哥哥了啊，你哥哥现在在虚魂谷，是见不到面了呢。”盘榕老头插进话题。

　　久念的眼神又暗淡下来，然后视线重新回到白湛身上。他说过，只要相信能见到，就一定会有机会见到。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不知不觉地，就将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

　　这样毫无头绪的一句话，白湛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点了点头，肯定地说：“真的。”

　　盘榕老头非常不满，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你们在说些什么啊，别想瞒我。”

　　白湛笑而不语。反而另提起一事：“你是叫洛久念？是吗？”

　　“恩。”久念颌首。

　　“很好听的名字。”

　　久念竟然不知道该做反应，连基本的谢谢都没有说出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的名字好听呢。因为在人世的时候，她实在是太普通，几乎没有人夸奖过她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种强烈地想哭的冲动。

　　自己就是这么没用啊。害怕的时候哭，孤独的时候哭，连感动的时候也只会哭。

　　久念低头不语。任泪水在她脸上滑过，一道一道的冰冷。

　　盘榕老头还想再去扳起她的脸，看看她现在在干什么，却又再次被白湛阻止。盘榕老头悻悻地退出房间。

　　白湛递过一方手帕。久念猛然想起了吟夜。

　　“吟夜呢？”

　　“他回到学院了”

　　“学院？”

　　“恩，一个专门训练命运撰写师的地方，帛岸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