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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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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未看红楼了。昨日无意收拾出一套列藏本,也忘了几时买的,便拿了翻,只看得郁郁难语。丢了这么久,再没有从前自己会跳出来的生疏字眼,看着二玉小儿女地赌气,忽然便有了前尘如梦的感慨。那纸上,黛玉如醉如痴念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茫然看出去,已然到了酒终人散时。诉肺腑罢,黛玉亦不再等闲陪泪,已然君心换了我心。从此的担忧便桩桩件件落在实处,窗户纸未破时,那片忐忑试探,从此烟消云散。
红楼是少年人的童话,怡红花逐水,潇湘竹成烟,容不得天长地久,白首偕老。人间唯有金玉,木石者,或是相知,难成相守。——原本可想,若是宝哥哥娶了林妹妹,贾家不败,等二位成了国公太君,那又该余下几许美好——记不得是谁说的,完美得,可以反胃。
看着君安的新版玉蜻蜓,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前游,后游,一个轮回,一般的容颜,一般的二八年华,只是红颜换了白发。忆起从前,初见那样一段前游庵,只此一段,对了那清俊少年有了一丝记忆。似水流年,那人未变几许,只是一般十年漂泊,翠山归后,尚得见真人一面,君安归日,却只余了心香一瓣,人去也。
一十六年。汉字里,似乎这个数字总是得到偏爱。十六年后,杨过跃下深谷,却由死而生,重见伊人。可惜这样的故事,男儿只能是杨过,女子只能是小龙女,相隔十六载,一个心未改,一个容不变,这结局才可以是大团圆。否则,十六年后,便只能是心如死灰的志贞,迎入那与昔年一般容貌,却是两样心的少年。
无端,又忆起已逝的芳华。一个风流绝世,一个清雅出尘。很巧,亦是一个花,一个水,却亦是那样无言的结局。也不知对着那瓷般精致的一双人儿叹嗟几许——那般的如花美眷,回眸处,已成梦断香销四十年。
漫步沈家门码头,几番回想她们无忧的初见。一个十五,一个十三,或许已过早识得人世艰辛,却犹自少年不识愁滋味。不知脂香粉浓争妍斗艳,不知人生如戏转眼成空,只是尽那半载的缘。台上,声音或许仍稚嫩,举手投足间,不过是师父一招一式教出的刻板。只是有了姐妹的笑语,那样的艰难苦楚,也成春风拂面。
转眼,切下十七年光阴,不计那其间多少姐妹情深,相扶相持,不计眉眼盈盈,水袖翻飞,曾有过多少默契。1934,十七年后是1951,杏花村的合影里,是两个英气逼人的小生。轻轻易易,便将从前的一切,付了逝水。不必问前尘如何,从前是姐妹,如今,亦是姐妹。只是转身,抹去了许多曾经有过的美丽。
又一个十七年,1968。一个憔悴支离,一个,已然落幕。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见到这四个数字,总是陷入无穷无尽的惘然。
想起从前,那两张风光旖旎的照片,角上题着名字,长相思。她后来亦是唱过的,芳草应寄知心侣,我无人可赠长相思。早些的版本里,那长相思还有两个名字,唤作愿常草,又叫断肠草。很久以后才知道,那题名长相思的照片,原亦是另有两个名字,一曲难忘,今世无缘。一向不信冥冥有数之类的说法,只是有些巧合,总是无端让人心惊。
翻过两个十六年,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会相见。记起竺先生坟上对联:比翼云天,诉人间离愁;诸侯华宴,庆天堂合欢。无奈,我们的传说里没有天堂,庆合欢的处所,名唤离恨天。纵然是传说里,脱不了那一重幽怨。
一直不敢去看尹先生最后的照片,可怕的真实,便和友人一遍遍地说,或许对竺先生,这是唯一可慰的罢?她不会老,那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的词句,不必用在她身上。
只是风霜,亦一样在她脸上划下了难掩的憔悴。她稳重了,温和了,内敛了,眼睛里多了沧桑的沉静冷淡。只是那些年以后,再也没有那样精致温柔的秀美,再也没有从前文字里,那个神秘而轻盈的美丽女郎。
十六年后,或许,更适合忘却,而不是重逢。只因为人间如花美眷,终究禁不起似水流年。这世上没有杨过也没有小龙女,我们只是凡人,没有不老的容貌,亦没有不老的深情。
也许王重阳与林朝英才是真实,更多的障碍,不是来自外人,只是因为彼此自己。
妹妹。
潇湘馆下,宝玉声声悲唤。其实不必等着偕老,小儿女的情意不适合白首偕老,她亦是不得见白首的美人。要圆那木石前盟么?离恨天上,绛珠等着神瑛,那儿没有似水流年。
君子。
听得龙女柔声唤起。她不惧似水流年,不要似海情深,只要一生一世的关怀。也许,细水长流才是一切。只是,君子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