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away》如音

1、遇见

　　[01]

　　安然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少年是在一个雨天。
　　他长得不好看，几乎有点丑，但很清瘦，动作很温柔。住在安然家楼下。
　　那天上完课回来，突然下起了雨，安然一路跑回家，正庆幸终于可以不用淋雨的时候，突兀地，那个少年闯进了她的视野。慢悠悠地从林荫道上一路走来，从包里拿出一把伞，然后打好。不知为什么，那个少年的动作明明是那么轻柔，也很瘦弱，却给人一股奇怪的感觉。

　　少年慢慢走近，淡漠地瞧了站在楼道的安然一眼，侧过身子，靠近墙壁走了过去。
　　安然盯着他并不好看的脸，目光跟随过去，怔怔发呆。
　　“有什么事么？”少年回过头，清冷的话语惊醒了她的目光。安然摇摇头：“没有。”

　　少年垂下眼睛，悄然回到自己的房子。安然看到门牌号，是108。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明明那个少年长得没有任何特点，除了清瘦之外没有任何可取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奇怪——

　　安然使劲摇摇头，皱着眉头上了楼，仍然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魔，突然就注意上这样一个普通的少年，还对他普通的举动产生什么兴趣。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依稀很熟悉的感觉，还有他身上那种怪异的“礼貌”，到底是什么？

　　昨天晚上又没睡好，顶着黑眼圈走在路上，安然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猛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吓？！”她下意识叫出口，回头看时，看见同班女孩灿烂的笑脸展现在面前，“喂，怎么了？安然——有心事么？”
　　“没什么。舒娅，”安然有些诧异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嘛，明明就是这只死熊……”舒娅有些不屑地望向旁边的“女生”，然而却微微有些诡计得逞的笑容，“我昨天住她家的。所以从这里上学。”

　　“嗯？你说谁死熊？”那女生跳起来反驳，“明明是你这只白痴狗昨天在我家大闹天宫，我……”眼看两人的唇枪舌战就要升级，安然无奈地笑了笑，打断了她们的争吵，这两人就知道以互相损对方“死熊”“笨狗”为乐趣，实际上是很好的朋友。
　　“昨天的物理……那个课堂剩下的练习，舒娅，泯之，你们做了吗？我算出来答案好像怪怪的哎……”安然不自然地插进去一句，“是二十七比十六吗？”
　　“嗯？什么物理——”泯之还沉浸在吵嘴中，却像突然醒悟了什么似的，和舒娅一起瞪大了眼睛，然后以百米，哦不，万米冲刺的速度飞速向学校奔去。其壮观程度看其身后扬起的白烟以及灰尘可见一斑。

　　“那两人真是一对活宝。”安然摇摇头，手插在口袋里，悠然走向学校。

　　[02]

　　如果说时间能够停止就好了。
　　如果说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永远永远的凝固在这种时候，有着飞扬的笑容和明目张胆的忧虑，能够把如同白驹过隙的时间给停留在这里，不再向前行进一分一秒，该有多好。

　　如果都能逃脱宿命的束缚和指定就好了。
　　如果能永远地这么微笑下去，不再需要担心任何忧伤、任何生计、任何未来，该有多好。

　　[03]

　　安然在学校又看到那个少年。很老实地背着双肩书包，天空的那种蓝色，清瘦的背影缓缓移步。从他身边走过的少女无一不是带着希望揣着失望离开，安然淡淡地勾起唇角，微笑。
　　——为什么要笑？
　　安然突然发觉了自己的异常。

　　那个少年的背影疏离而遥远，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的确，他似乎真的没有朋友，更没有什么关于“女朋友”的绯闻——那是属于年级里俊男美女的认定特殊身份的一种方式，总是一个人来来往往。

　　莫名地，她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属于他的班级。
　　“嗯？”察觉身后有什么异常，少年轻轻转过身来，看到安然的脸，急忙向后退了几步，又恢复了淡然的表情，“有什么事？”
　　他平常的脸和平淡的表情交织在安然的眼里。
　　“没什么。”她和上次一样回答，转过身来，轻声，“我认错人了。”

　　根本就不是什么认错人啊。
　　我根本就是看到你，所以才跟了上去。为什么呢。
　　——你到底有什么特殊？为什么有一种那么熟悉的感觉？
　　——而且那么奇怪……连我都说不出来的奇怪？！

　　“安然安然，你怎么到现在才过来？”舒娅抿着嘴笑着，伸手把本子递到安然手上，“组长这么慢才来，要扣分呦~”
　　泯之握住安然的手，正准备拖到座位上，忽然惊讶地问：“安然，你手心里全是汗——”
　　“嗯？没什么。不是汗啦，我刚才去洗了个手。”安然将手从泯之那里抽回来，放下书包，看向同桌补作业的情状，微微叹了口气。

　　李昕慕看着讲台上激情洋溢的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昨天说过要开家长会，看来自己还得动不少心思呢。成绩单是没问题，就那“父母”可难办了啊……
　　去找谁呢？现在自己的身份不能给任何人发现，如果回去——啊，那可没脸见人了。任务没完成，怎么可以回去呢？而在这里，却一个人都不好帮忙。可恶……早知道就应该多交几个朋友，这样也好应付。不过那样，事情不就容易败露了么？

　　反正是进也难，退也难。
　　只好谎称“父母去外地啦”“他们可能忘记了吧”这种烂掉牙的借口来对付老师了。不过——望着讲台上老师无比激动无比兴奋的样子，只怕不太好搪塞过去啊。

　　“我们这次一定要严抓家长会！从家长会做起！每天和你们相处的最多的就是家长，不把他们教好，哼哼，我看你们就难教养！所以，我警告各位，如果谁给我拿出个什么‘父母去外地啦’‘他们可能忘记了吧’这种没营养连撒谎都不会撒的借口给我，我绝对毫不留情地把你——”

　　接下来的话李昕慕不敢听。啊啊，这个老师怎么这么变态。连我的心理都猜测到了。
　　嗯，反正也要挨骂，那不如现在就和老师说明情况吧……也许能赦免呢？存在着一丝侥幸心理，李昕慕举起了手。

　　“老师——”
　　“嗯？什么事？李昕慕。”老师的口若悬河被打断，心里有点不爽，看到这个“不是非常帅”的男生，心情更加不爽[原来老师也是花痴的= =||]。
　　“我——我——”看到老师阴阳变幻的脸，心知不妙，然而还是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李昕慕心暗道自己真是太鲁莽了，“老师我家长——车祸——”

　　话一出口，就觉得有无数目光注视着自己。幸灾乐祸的，同情的，可笑的，忍住不流眼泪的。——果然是说错话了啊。

　　“嗯？你说什么？”老师一步步逼近，她的眼睛森然闪着寒光，“你说你家长车祸？”
　　“啊啊，这个，是的……”既然已经说出口，那就没有回头的路，李昕慕看着老师走来，暗叫不好，连忙捋开了袖子。

　　捋开袖子。这个动作神秘而又隐含笑意。
　　李昕慕一脸无奈地用手指轻轻捋开袖子，右手小指在皮肤上轻轻滑过。

　　出现了一大块红疤。

　　[04]

　　安然拿着饭盒，四周张望。咦？舒娅和泯之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难道在厕所打起来了？
　　她摇摇头否定掉自己的猜想——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她们俩就算再猥琐也不可能那样吧……还厕所打起来，真是想象力丰富。
　　自我检讨完毕，安然低下头来看着饭盒今天的菜色。

　　嗯。青椒炒鸡蛋。冬瓜炒蛋。蒸鸡蛋。什么什么……她顿感无比虚弱。安然顿时心里有了猜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汤就是——
　　——果然……是紫菜蛋汤。

　　学校隔一阵子就会有“鸡蛋大爆发”。鸡蛋总感觉吃不完，每个菜里每碗汤里都有鸡蛋。看食堂这样子，是巴不得还烧鸡蛋炒饭呢。

　　正郁闷着，却听到几米外的地方有人自言自语的声音：“看来还会发明出茄子炒蛋，空心菜炒蛋，芹菜炒蛋等多种菜色啊……”
　　安然觉得有趣，转过头向声音的发源处望去，却怔住了。

　　——是那个少年。
　　他一脸抑郁地看着饭盒里的菜，张望了四周拥挤而密密麻麻的人群，皱了皱眉头，随即快速离开了食堂。
　　等等……安然想要追上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少年早已没有了踪影。
　　他一定有秘密。安然握着饭盒的手微微颤抖。

　　又被拍了一下。安然差点失手把菜饭给泼在地上。一转头，松了口气：“啊，是你们两个啊，跑到哪里去了？”
　　舒娅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一脸猥琐的笑容看向安然的脸：“刚才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不会是帅哥吧……？那个校草？晋斯烨？”
　　泯之向舒娅翻了个白眼：“啊是啊是啊，谁都知道你暗恋他……”于是果不其然被舒娅打了一下，顺便报以幽怨的眼神：“我哪有啊……”“哦，你还没有啊？”泯之继续作白眼运动，“天天和我说什么——”

　　“打住打住——”舒娅急忙打断泯之的话头，巧妙地转移了话题，问安然，“刚才到底在看什么？”
　　“我、我还能看什么……我当然是看饭菜啦！”安然没好气地说。
　　“原来如此，那我错怪你了。”舒娅现在倒是很诚心地“道歉”——当然是不是真实的暂且不论。泯之看向面无表情的安然，眼神危险地闪烁了一下。

　　呼。
　　看来还是没被人发觉呢。
　　不过——他到底有什么奇怪之处？难道只是讨厌人群？
　　那个雨天，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雨天……雨天……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地方？！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明明那个时候那么奇怪——

　　“今天的蒸鸡蛋其实我是很爱吃的。嗯嗯。”泯之砸吧着嘴，作出很享受的样子。
　　“是啊，看你那熊样！”舒娅不放过机会，借机讽刺道。
　　“熊是高贵的民族，懂得享受食物。而狗呢，唉……”泯之摇了摇头，表现得很惋惜。

　　没有理会旁边两人的抬杠，安然深入地思考着。
　　一定要想出来，一定要想出来……他身上的秘密……那个少年，那种眼神……
　　不经意瞟到别班女生的粉红花伞，她感到脉搏跳了跳。

　　对！雨天，少年，雨伞，行走——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感到奇怪了！

　　——那天他从林荫道上走来的时候，没有打伞，可是身上却没有一丁点雨水的痕迹！

　　[05]

　　李昕慕躲在花坛里，一边吃饭，一边回想着刚才上课的惊险场景——

　　那个女老师一步一步走近，诧异地看着他手臂上的红色疤痕。触目惊心。但却已经有一段时日。女老师心里开始有了无尽的遐想和推理：刚才他在我面前，是不可能划破的，也不可能用刀划出那样的疤，再说，那疤怎么看也有一个星期了……
　　李昕慕自然是不知道女老师心里想的这些，他紧张地看着女老师，咽了咽：“上个星期我和父母去郊游，车子掉到峡谷里去了……父母保护我，所以……”

　　天哪，我竟然想出如此低级的“车祸”情节！

　　而最危险的事情不是这个，而是那个老师一步一步逼近的脚步啊！老师带着“亲切和善”的微笑，就像恶魔一样走过来……走过来……
　　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什么……”他把袖子轻轻放下，对着老师说，“老师，伤口不能暴露在空气之中过长时间，也不能碰的，所以——”
　　老师停下了脚步。

　　——似乎是死神的钟声终止了。
　　他轻轻地呼了口气。

　　李昕慕叹了口气，望着饭盒里的“琳琅满目”的鸡蛋，突然觉得一点食欲都没有。
　　才半年而已。已经坚持得这么累了。而任务—— 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躺在草地上，仰头看着蓝天。唇角流泻出一丝微笑。
　　那张平凡的脸仿佛在一瞬间变得生动多姿起来。

　　他微微地抬着头，用手在空中划出字样：

　　[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