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岘匿迷谷 ...
-
五、岘匿迷谷
剑子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敞舒适的床褥上，四周只有一点烛火如豆，光线暧昧不明。朦胧间只见一张放大的面孔，朝着自己慢慢俯下来。
一点一点逼得近了，能数得清那翘在金瞳上的睫羽，能呼吸到那柔和又炙热的气息，银紫发丝垂下来，酥酥麻麻的，触碰在自己的皮肤上，仿佛要激起层层的颤栗。
一个激灵，推开那人的脸——
“龙宿……”
话一出口，方觉声音暗哑得不像话。
“剑子。”面前人皱了皱眉，一把抓住自己的手，竟是很严肃的口吻：“麦闹了。”
然后再次贴近了面孔，二话不说，很强势地压过来——
你……！
剑子心里骤然一惊，陷在罗衾锦被里的身体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拿不出。偏那人居高临下，十分霸道地将自己寸寸压制，当下颇为窘迫，近乎壮烈地闭上眼——
然后额发被轻轻撩开，龙宿的额很小心地抵在自己的额上，温度烫得惊人。
剑子一怔，和龙宿大眼对小眼地静默片刻，然后睡醒一般喃喃开口：“龙宿，你发烧了么？”
龙宿两道剑眉纠结得更紧，攥住剑子的手轻轻摇了摇，说汝伤糊涂了么，是汝中了极寒的冰针。
……哦，想起来了。
下一瞬，看到剑子懵懂懂的脸，心思一转，龙宿满眼的担忧忽然变成了邪气：“不然……汝以为吾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心满意足地看那老道原本透明的耳根腾得一下涨红。
玩心大起，又凑过去，表情暧昧着，贴到那通红的耳垂一寸远，慢条斯理地吹气一般：“还是说……汝希望吾做什么？”
剑子几乎要炸毛，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被龙宿抓住的手指下意识地一蜷，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得急促：“龙宿，你再不起来，我的寒毒就要变成骨折了。”
龙宿果然不敢再胡作非为，支着手肘侧过身子，却看到剑子被握住的手指微拢起两根，指尖已凝起一股剑气，竟摆出了古尘的剑诀。当下更是哭笑不得，忙松了他手，散掉那指尖的剑气——
“剑子汝何至于此……”
懒得再理他，死气沉沉地偏过头去，过了一会儿方抬了抬眼皮，问：“这是在哪里？”
龙宿摸了摸他鬓边的毛，说是岘匿迷谷。
岘匿迷谷……药师？现在何处？
“呼呼，还算你有良心。”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转出来一道身影，素发黄衣，一手擎着蜡烛，一手端着一只药碗。
走得近了，越发看的清那烛火摇曳下，皎洁若满月得一张面庞，左颊黥印在银发中若隐若现，弯弯折折的一段弧，绰约动人。
也不知他是何时站在门外的，剑子选择不去细究，赶紧欠身：“咳，药师，真是久见了。”
“出于医者仁心，药师我还是不见这个模样的你比较好。”笑起来连眉宇都隐带风流的慕少艾放下药碗，后退几步，对病患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
“呼呼，醒了就好说了，”又捧了胸口，斜睨了一双眼，意味深长地开始诉苦：“对于某些治不好病患就要掀房砍大夫的流氓家属，药师我真是劳力兼劳心啊。”
龙宿以扇掩面，把那一点理所当然深深地埋进笑眼里。剑子觉得头疼，以龙宿的个性，恐吓大夫这种事做起来，估计当真是可以毫不愧疚的。当下只好陪笑和药师无声交流，大意是此人红尘不染江湖脱轨，生在云端目中无人，麦要与他计较。
慕少艾手中烟斗绕半圈，再无声地回过去：看在是美人的面子上可以既往不咎，不然，药师我岂是被吓大的？眼轮一转又闲闲地笑——
只是……这么一个多金又痴情的美人，是怎么被你拐到的？
咳咳。不得不说，药师的眼睛和嘴巴，有时候真的是一针见血的歹毒啊。
剑子眼神哀哀地望过去，慕少艾终于恢复医者自觉，良心发现地走过来，拂腕探脉，探着探着，两道雪白的长寿眉慢慢往中心凑——
“哎呀呀……”
龙宿的眼神都变了，说如何？
“这嘛……”欲言又止，再抬头笑眯眯：“真是小强体质，恢复得不差。只是还要在此疗养五日。”
言罢抬脚就走，关上门前又转回头，问：“剑子，你是被债主报复的吗？”
……
床边的龙宿黑了一张脸，问：“汝的朋友都是如此吗？”
剑子歪上枕头，打着哈哈避重就轻，说龙宿你不也是我的好友吗？
龙宿闻言冷哼一声：“谁要做汝的好友，龙宿真是胆战心惊。”
剑子抱着枕头，眼睛眨啊眨地笑：“龙宿的意思是在抱怨为贫道担惊受怕吗？”
龙宿盯着他，把这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忽然拉过他的手，五指依次扣下去，鼻音沉沉地笑：“吾看汝这个贫道精神好得好，暂时也不会骨折，吾若不做下去，岂不对不住汝？”
剑子被他噎得一愣，意识到龙宿某些时候是万万不能惹的，忙忙伸手一指：“我累了我还没喝药。”
龙宿神色复杂地继续盯着他，半晌，长叹一口气，起身去端药。
其实比起家徒四壁的豁然之境和华丽得耀眼的疏楼西风来，剑子真心地觉得，药师的岘匿迷谷实在是养伤的好地方啊！
百草药香，流水潺潺，闲了可以喂蠹鱼孙吃包子，闷了可以用麦芽糖逗阿九。
只是会偶尔会看不见龙宿。
能下床的第三天，坐在湖边的树桩上，一边给阿九编草人一边讲故事——
说知道我们头上的天庭么，那里原本祥云环绕、遍地霞采，神兽们东奔西跑，仙人们往来穿梭，树上有采之不尽的麦芽糖……
——那阿九也要去！
——耶，其实无穷无尽这样的事情也很无聊啊……好吧，下次剑子叔叔把那棵树砍下来送给阿九好不好？
又接着说，后来某年某月某一日，九天之上忽然风云剧变，一个了不得的大神仙终于受不了这种没什么意义的日子啦，就拉着他的好朋友说，我们一起反下天庭吧！
——天上有麦芽糖，为什么还要反呢？
——哈。可是九天之上有时候会很冷啊，像阿九这样的小孩子，一个人每天坐在那么高的地方，连心都会被冻住的。
——好可怕……那这个了不得的大神仙，后来怎么样了？
再后来啊，这个了不得的大神仙的事情被天帝知道了，天帝就派了很多很多的天兵天将来抓他，他一个人和十万天兵大战了三天三夜还屹立不倒，最后成了天界人人敬畏的传说……
——好厉害！那后来呢？那他的好朋友呢？
——哎呀，我们只用记住这是个很厉害很了不起的传说就可以了，别的嘛……可以忽略啊忽略……
——＝ ＝剑子叔叔其实是想不起来了吧……
——呃……
话被梗在喉咙里，白衣的道人正在感叹后生可畏，肩上就被烟斗敲了一记——
“算我求你了，麦要荼毒我家小孩子了好吗？”
回过头，看见药师抚着额，一副胃痛的表情。
用一根麦芽糖哄走了小阿九，慕少艾悠悠然地往树上一靠，烟斗握在手里摇啊摇，眼神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我说你啊，能不能别再自欺欺人了啊？”
“耶，好友误会了，我不过是在培养小阿九的想象力……”拍拍衣摆的草屑，站起来和某无量药师一起负手远望，良久，声音也跟着飘忽：“药师啊……”
——嗯？
——这个人间的可爱之处，就是有你拼命也想要护住的东西……不是么？
“剑子。”少艾的烟斗顿住了，半晌淡淡开口——
“……他在十仞雪峰。”
啪。一只刚刚编好的小草人摔在了泥土里。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岘匿迷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