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淮水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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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径云俱黑, 江船火独明。
是夜，雨阑珊，凉风轻袭。
船舱内，紫衣男子挥笔写下一卷帛书塞入竹筒中，将其封存好后，递于身旁之人，“明晨靠岸后，把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乐将军府上，不得有任何差错，知道了吗？”
黑影接过竹筒小心收好，对着男子抱拳弯腰一拜，随即从窗口跃出，顷刻便没了行踪。
“绛雪，乐颜的药熬好了吗？”男子连头也没抬，只是神色专注的盯着眼前桌上的仍未下完的残局。
闻言，身后白衣婢女一步上前，微屈双膝答道：“回主子，汤药戌时就已经煎好，一直放在火炉上温着，这会喝，刚好。”
男子右手执白子，兵行险招，直插入黑子左上腹地，白子落下，顿时整个棋局形势一片明朗。男子扬眉一笑，淡然地吩咐道：“那先去把药给我端过来，记住备些能缓解腥苦之味的蜜饯。”
此时，船阁的厢房里，乐颜正斜靠在软塌上，双眸无神的凝望着窗外夜空中淅淅沥沥飘洒下来的小雨发愣。失踪这么些天，父亲、大哥、兰馨他们肯定都急坏了，等伤势稍微好转，必须立刻动身回蓟城。
那日晕厥后，乐颜被碰巧经过破庙的一行人所救；当她醒来时，已经身在顺着淮水南下的楼船之上。说起来，他又怎么会刚好出现在距离蓟城千里之外的边境小镇，而且偏偏还巧合的遇见了在破庙里快要死掉的自己。试想，谁会没事跑到深山树林里碰巧路过，这件事，肯定不是那么单纯。还有燕老七和那帮黑衣刺客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屡次对她下手，满脑子的疑问在乐颜脑海盘旋。不过直觉告诉她，这些措手不及的怪事必定跟那些消失的记忆片段有千丝万缕地联系。
“噔噔噔——”一阵轻柔敲门声响起，瞬间把乐颜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乐颜，是我。”门外，低沉中略带磁性地男子说话声传来。
乐颜伸手捋了捋衣襟，掩被坐好，才嗓音嘶哑地开口道：“没事，你直接进来吧。”
房门半开，男子举步而入，微乱的长发随意垂落在肩，身着一袭紫衣，衬得他身形更修长挺拔，唯独可惜的是那张太过平淡无奇的脸。
“乐颜，亥时，该喝药了。”男子端着汤药放荡不羁地倚靠窗棂，一双黑瞳晶亮地看着乐颜，仿若夏日繁星般璀璨。
乐颜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药碗，一股浓烈的苦味扑鼻而来，不禁有些想干呕的冲动。
男子见状，眸底笑意更深，“幸好本人聪明，早有准备。”说完，一包梅子类的蜜饯已经放在乐颜手边。
盯着那包蜜饯，乐颜竟有些莫名的感动，“谢谢你，无名。”说罢，她仰头大口大口地把药喝下，随后迅速捡起一颗梅子放入口中，纠结的表情终是舒展开来。
“既然是朋友，又何必如此客气呢。”无名笑得恣意，手指在她的鬓角轻轻揉抚，意有所指地说道：“乐颜，你今日才苏醒，身体还很虚弱，应多休息才是。别忘了，凡事思虑过重也会伤神的。”
乐颜了然地抬眸看了一眼神色轻松自在的无名，揉眉暗自叹了一口气，心底暗道：我这一路上昏睡了两三日，现在哪里还睡得着，更何况这一连串发生的事让我至今还未理出头绪，怎么能不去想。
“若明日天空放晴，我便过来带你去外面走走，活动一下经脉，这样对身子恢复有好处。”无名斜眸看她一眼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拿起空碗贴心地关好小窗，推门离去。
乐颜微微一怔，反应过来，抿唇笑了笑，算是答应。
隔日清晨，果然万里晴空，和风日丽，时不时有暖风拂面，甚是舒服。
如此好天气，乐颜不禁也觉得心境明朗，格外轻松。起床后，略微活动了一下四肢，觉得身子已经没有前几日那般沉重，心绞痛也貌似暂时得到了压制。
她洗漱完毕后，等了半天却未见无名踪影，便打算自己先出去走走，透透气。
船头甲板上，乐颜席地而坐，双手托腮半眯着眼眸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愣。沐浴在暖阳的清新空气中，她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半响之后，她方才注意到，好像从刚才出来到现在，还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的身影，大清早的，他们人都上哪去了。怀揣疑问，乐颜站起身，迈步朝无名房间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一眼望去，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无名——无名——你在吗？”乐颜有些疑惑的推门进去。
“无名不在屋里，难道是去找我了？”乐颜腹疑地随口猜测道。“咦，好一个险象环生的布局。”桌上的四劫残局吸引住了她的目光。虽然自己对棋艺不精，但自小看大哥和父亲对弈，往往也能从中看出一些门路来。
“算了，一个女子私闯男人房间貌似不太守礼，还是先出去再说。”乐颜自言自语地低声呢喃着。
正当乐颜要转身出去，一封用赤墨写着北岚乐家的信笺跃入她眼帘，她忍不住狐疑地将它拿起，内心犹豫挣扎半天，才决定打开来看看。
乐颜有些紧张地抽出羊皮纸，开始阅读。只见上面流利的宋体黑字写着：
岚文王十八年，羌、岚两国交恶，武安之战爆发。年仅十六岁的乐寰将军，向岚王主动请缨出征。最后一场战役，羌军使奸计诱敌，北岚军兵陷豫州城，几乎全军覆没，十万大军逃回来的不过百余人。此场战役乃乐寰人生中的第一笔败仗。当时，乐寰将军身负重伤与北岚大军失散，被一名叫作映月的绝色女子所救。醒来后，得知北岚军大败，悲痛不已，想了却残生，幸得此女子悉心照顾，才得以重新振作。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两人情愫暗生，映月决心下嫁于他。
半年后，乐寰将军伤愈归国，那时女子已经身怀六甲。九个月后，产下幼女，取名乐颜。传言，此女出生那日，整个蓟城红霞满天，世人皆言此为吉兆。同日，将军府来了几个陌生人，之后这名叫映月的女子仿佛人间蒸发般失踪了。后经多方打探，才查知她的真实身份乃西辰国长公主，单名一月字。
看完纸上内容，乐颜拿着信笺的手猛然一僵。她抿紧了唇，眸光瞥向灯罩内燃燃欲泣的滚纹金漆的红烛，面色渐渐暗沉敛眸。这些年，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得很幸福，原来只不过是编织的假象而已，一切皆是镜花水月。
突地，她胸前强烈起伏，口中咳嗽不断。
“乐颜，你娘亲在你刚出生时就去世了。”
“乐颜，这是你娘亲的画像……”
“乐颜……”
乐颜脑海中各种画面闪过，指尖用力攒紧了手中的紫玉环佩，一时间，她好像感觉到画像上那个跟紫玉兰花一样美丽灵动的女子正满眼慈爱地望着她，温柔地唤声：颜儿。原来自己的娘亲竟是辰国公主；原来娘亲只是失踪了，她有可能还活在世上；原来她不是没有娘亲的孩子……父亲和大哥背后到底还隐瞒了她多少事情，难道这就是她依赖了十九年、爱了十九年的家人，这就是所谓的亲情，所谓的信任。
思及此处，乐颜眼眶中泪水顿时如山洪决堤般倾泻而出，无声地滴落，浑身虚脱地沿壁跌坐到地上。从头到尾，她只是个被欺骗的傻瓜。乐颜脸色苍白，双眼呆滞，任凭眼泪簌簌，仿佛一瞬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像毫无知觉尸体一样，静静地坐着。
长廊上，无名负手而立，凝神眉头紧锁，眸底颜色幽深莫测，只是远远担忧地看着她。沉默良久后，见她抹泪站起把信笺原封不动地放回桌上，才目色不忍地悄然转身离开。
等乐颜踏出屋时，神情已经恢复常样，除了脸上隐隐残留着的几道浅浅泪痕。她转身替无名关好房门后，便故作若无其事的往船舱走去。
“乐颜小姐，你跑哪去了，让奴婢一阵好找。主子在等你用早膳呢，已经好半天了。”身穿白色衣裙的绛雪不知从哪处突然冒出来，着实吓了她一跳。
乐颜喘气拍了拍胸口，侧过脸，淡淡地点头回应。
舱内，无名正优雅地举杯饮茶，直视她时，眸间光芒依然熠熠似骄阳之辉。
“乐颜，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啊。” 无名拉她坐下，关切地说道：“你重伤未愈，不能吃得太过油腻，我吩咐厨房做了些清淡的，你看看合不合胃口。不喜欢可以让他们重新再做。”
“无名，不用了，这些菜很好。”乐颜看着满桌都是自己爱吃的菜色，心底似有一股暖流淌过。
她拿起竹筷，浅尝一口八宝豆腐，果然入口即化，鲜美无比。不禁嘴角一弯，开口道：“无名，想请你帮个小忙。”无名抬眸，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不知能否帮我给家人捎封信，报个平安。”
无名扭头，拿手扶上她的肩，扳过她的身子与自己面对面坐着，而后说道：“乐颜不必担忧，我今晨已经安排人送信到将军府说明了你现在的行踪，你就尽管放心在船上养伤，想什么走都可以。” 话音落后，无名久久无声，只凝眸笑意满目的看着她，面色自在如初。
乐颜脑海中略一思量，缓缓道：“无名，我想跟你们一起南下去宛城，可以吗？” 言罢，她埋头不敢看无名。
等了半天，她仍感觉有束温暖的目光在一直自己脸上盘旋，没有离开过。突地，无名眸色倏然流转，叹息一声答应。
乐颜勾唇，莞尔，眼底有些感激地抬眸望着无名，心中紊乱一片，突地不知该说什么。
“乐颜，不用跟我说谢谢，不然我会生气的。”无名伸手挟菜放进她碗中，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好了，快吃吧，不然饭菜都凉了。”
乐颜涩然，紧握衣袖的手渐渐温暖，心头脑间，此刻萦绕的唯有一句话：我这条命是他救的，这次，我欠他——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淮水南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