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青花》唐沉双

6、落定终成埃

　　我们三人走在路上，虽然心里有些小小的窃喜，可是以前碰钉子的次数委实不少，因此我也懒得开口。倒是玄年明主动说起了话：
　　“念平公主真是出口成章，如此绝妙的才华，真让我佩服了。”
　　见他主动说话，我心里也高兴。
　　“词儿不过是献丑，但方姑娘的才学可真让词儿好生佩服。词儿这是真心话。”怕他又多心，我特意补上了这句。
　　玄年明便又沉默起来了。
　　对于方小月，我实在是很好奇，忍不住又问道，“方姑娘，是驸马的丫头吗？”
　　玄年明身形一滞，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实在是迫于他的目光，又只有低下头去。
　　“还望公主饶了她。”
　　饶了她？
　　原来，这次送我回来，也是来替她求情的么？方小月，那个方小月么？好不容易才有的欣喜又全数被浇灭，我抬起头，冷然地看着他。
　　“驸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若是喜欢，收了便是，词儿可不是那种妒妇。”
　　我以为他会高兴起来，可没想到他的眉头却越皱越深了。
　　“驸马若有什么难事，词儿但凡帮忙得上的，也尽量帮就是了。”
　　玄年明幽幽的看着我，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一张脸已经是涨得通红，那双漆黑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更加幽暗起来。仿佛一块磁石，要瞬间把我吸入了进去。
　　我的脸也腾的一下红起来了。
　　因为在月光下的玄年明，就和我梦中梦到的一模一样。
　　“公主……”玄年明终于开了口，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语气带了微微的试探，“你……你喜欢我么……”
　　这…这叫个什么问题，我羞得恨不得此刻找个地洞钻进去。我使劲跺了跺脚，“驸马，你，你这是问的什么话……”
　　可玄年明却步步紧追，“公主告诉我可好……”
　　他越逼越紧，越逼越紧，逼得我几乎没有退路了，我实在是无路可退，只得死死捏紧拳头，涨红了脸，咬牙切齿的看着他：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便是了……我…”
　　他殷切的看着我，目光中甚至多了几分期盼。
　　我心里又是一紧，高兴得找不到北了，声音也变得如蚊子一般的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我……我…喜……欢……”
　　当我鼓足勇气，好不容易让涨得通红的脸抬起头去看他的时候，赫然看见了他脸上一副誓死如灰，失望至极的表情。
　　我仿佛被人当头狠狠敲了一棒。
　　我在幻想什么……我在幻想什么……
　　我竟然在幻想我抬起头会看着一张充满温情的脸，那张脸柔情之极，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而那双眼睛，将彻底把我吸了进去。
　　那种浑身悸动的痛又再一次袭遍全身。
　　我的脸在微笑，心却在滴血……

　　“驸马，”我柔柔唤他，“很失望么？”
　　他一怔，愣愣地看着我，目光变得有些躲闪，脸色也变得尴尬起来。
　　“驸马，你为何这样讨厌我？”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是难看，在月光下显得铁青。我踌躇着等着他的答案，可是他的声音却闷闷地传了过来。
　　“你何苦要嫁到我们家来？”
　　“这是为何？”我的声音已经有些微微颤抖。
　　“公主你既然知道天涯何其远，难若尔吾间，你既然知道玉碎不瓦全，你何苦还要拆散我和小月？”他的声音听起来痛苦至极。
　　“我…我没有…”我出声争辩着，而玄年明的声音却突然大了起来，整个人似乎崩溃了一般。
　　“就是一道圣旨，尊贵的念平公主要下嫁于我，你非逼我写下休书遣月儿回娘家，月儿肚子里还怀了我的骨肉，你……我念着公主今日的诗里也是一位知心的人儿，为何还要拆散我们这个平静的玄家！”
　　“月儿是你的妻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玄年明的表情看上去却是一脸的嘲笑。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不就是喜欢我么，你不就是想当我的妻子么？你把月儿赶走了，你把我们欢乐的玄家打乱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了，你弄得我们玄家鸡犬不宁，一个个胆惊受怕，月儿还得东躲西藏，我问你，你快乐么？”
　　我惊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嘶哑着声音对他道，“不……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没人告诉我你……”
　　“你现在满意了！”玄年明丢下一句话，不再看我，拂袖而去。
　　我以为我的一首诗可以换回我的一切，在我小小的得意之后，却发现自己其实是满盘皆输，我从来都没有有过胜算，我从来都没有赢，我在一开始，就注定要输了。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玄家多么像个小丑。当每个人都隐忍着我的怒气，隐忍着我的尊贵的时候，我还不辞余力的手忙脚乱，妄图博得玄家人的一份理解和赞同。却哪知别人，早已经有一对人在那里怨恨的看着我了。
　　父皇……是父皇么……

　　我闯进皇宫,父皇此时正睡在淑妃的身上。
　　“词儿深夜闯宫，究竟是何事？”父皇打了个呵欠，语气淡淡的。
　　“父皇，为何不告诉词儿，驸马原本是有妻子的？”
　　“哦，词儿就为这事么，”父皇漠漠地看着我，“词儿当初说要嫁于玄年明，父皇在想，索性便清理的干净一些。词儿知道了么？”
　　我冷笑了一声。
　　“我若说，我现在已经厌倦了驸马，不愿再回玄家生活了呢？”
　　父皇突然坐起身来，“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说嫁便嫁，你说不嫁便不嫁么？”
　　我默默地看着他，“那个玄家，已经满了。词儿一人是多余的，根本插不进去，还请父皇成全了词儿。”
　　父皇猛然一拍龙床，“多了哪些人，父皇就砍了哪些人。等到砍到那天人不多了，词儿便能进去了。”
　　我突然跪下，“那你砍了词儿。玄家谁都不多，就多词儿一人。”
　　淑妃从没见过我说这样的话，赶紧劝着父皇，“皇上您可别和公主一般见识，公主在说玩笑话呢！”
　　父皇看了我好一阵子，我仍然跪着，抬眼死死的看着他。
　　最后，他终于说了一句话。
　　他说，送公主回玄府。

　　回到了玄府，我真是觉得无颜再呆在这个府中。
　　玄青夫妇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玄夫人也没有往日的冷漠。众人都竭力的探着我的口风。
　　“公主……您，您和皇上说什么了？”
　　我不语。
　　玄夫人赶紧走到我身旁，“公主，您，您可别吓您公公婆婆呀……”
　　我看了她一眼，“你当你是我的婆婆么？”
　　玄夫人一时语塞。
　　玄年明此刻死死牵着方小月的手，两人都如赴死一般看着我，大有一去不回，做对亡命鸳鸯的气概。
　　“公主，您大人有大谅，饶了年明和小月吧……他们年轻不懂事，我让他们给您磕头，给您……”
　　这话在我耳旁，烦得我心一阵悸痛。
　　“还请公主饶了我公公婆婆，还有我相公，有什么错事儿，我小月一人承担。”方小月此刻跪在我的脚下，我心里却传来一阵失落。
　　如此才情的女子，如若不是这等尴尬的身份，想必与我，一定能做一对很好的姐妹。
　　“你能承担什么呢？”我凉凉的问她。
　　“我用命承担。”方小月气势汹汹。
　　而玄年明此刻却上前一步，对着我跪下道，“公主饶了家人以及小月，年明愿意承担。”
　　方小月赶紧朝着玄年明斥了过去，“你来凑什么热闹，你忘了你爹娘了么？”
　　玄年明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搂住方小月便道，“娘子切莫再说，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玄年明怕是守不到了……”
　　方小月也是泪流满面。
　　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眼泪，因为，它只在心里缓缓的流下。

　　“本公主……”我清了清嗓子，自从我来到玄家，我就再也没有用过这个称呼了。
　　“本公主不稀罕你们两的贱命，我看不上眼。”我冷眼看着眼前抱着哭成一团的人儿。
　　“你们退下吧。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