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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百般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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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客房已等了一刻,看那陆堡主的神情,却似来者不善。”纪焉看着花一色慢慢从罪囚里出来,近到其前轻声提醒。花一色看了他一眼,边走边问:“她带了多少人来?”
“除却在外的侍卫随从,算得上数的有十几号人,其中有头有脸的差不多都在了。”
花一色闻言眼光微垂了下,却也再没问什么便往主客房去了。莫约半刻钟便到了房外,那客厅除了上座两把尊座,左右各列十二把椅花大椅,止剑宫极少有客,难得有一两个也就在小客厢应付了,这主客房平时都是空旷寂静,很少聚得这么多人,花一色一眼扫去,房内除了左侧坐着的止剑宫四文四武,右侧一列全是九华堡的人物。十二把座椅尚嫌不够,还从左侧又拖了三把梨椅过来接续,差点都坐到了客房门口。这原本阔敞的客房今日看去竟显拥挤小气。
只是这么多人在坐,满屋竟无人发一句话。花一色迈步进门,道了句:“九华堡的各位英雄怎的都聚来了?这高朋满座的盛况,真令止剑受宠若惊。”她一路直直走到了上座,看了一眼面含微笑的陆芷清,缓缓撩衣坐了,道,“陆堡主好大的排场啊。”
“即是宫主相约商谈要事,晚辈岂敢随便糊弄了?不过宫主也是好大架势。”陆芷清转头看她,“让我这一干人等了近半个时辰。”
花一色闻言微笑却也不解释,眼光往下一扫,见九华堡座下之人无人有笑,其椅案上的奉茶亦无人一动,不禁轻笑一声道:“怎么?止剑宫的茶涩苦无味,劳不动各位一品?”
众人未答,却见陆芷清拈起描纹茶盖于茶面撩了撩,道:“这茶是云上清露,只是品不出奉茶的真心,不禁让晚辈扫了兴致。”
“堡主是在说我止剑宫诚心不足?”花一色轻笑一声,“说话还是开门见山的好,免得堡主多费口舌,也让本宫倒尽胃口。”她抬眼看陆芷清,眼中笑意微褪,“本宫今日约请,是欲相商如何替你从天下庄夺回九针,如今看你的言谈神色,却让本宫摸不清你到底是为何而来的了。”
“替晚辈夺回?宫主,你大概弄错了。望江楼的交易并未成功,那九针依然是你止剑宫的所有物,与九华堡半点关系没有。怎可说是为我夺回?望江楼一事如此蹊跷,宫主难道要一笔带过吗?”陆芷清眉头微皱了皱,道,“晚辈今日,可是问罪前来。”
“问罪?”花一色哈了一声,道,“那堡主应前去天下庄才对吧。”
“止剑宫于此事难道无一丝过错?”
“现在是如何?”花一色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先问罪的人先赢是吗?钟离九针是在你九华堡望江楼被夺,本宫尚未追究,你倒恶人先告状了。”
“宫主是否将我视为三岁可欺之童了?”陆芷清接口道,“江楼的交易,时间地点皆晚辈一人定下再封信于宫主,消息你知我知,却又为何被天下庄人所知?这第三只手插得真谓快准狠,除了止剑宫有人为天下庄通风报信,晚辈实在想不出其它解释。宫主,望江楼的交易你到底拿出了多少诚意?暗通款曲这一事,止剑宫要否认吗?”
花一色闻言端过手边的香茶,浮盖轻抿了一口,她一肘轻搁案上,双目垂视杯中嫩叶沉浮,一时未有回话。
“堡主心中已有答案,止剑也不必否认。”花一色眼一抬,道,“的确是止剑宫有心人的背叛,才会致事于此。至于这人,正是出身九华堡的叶公子。
陆芷清闻言一惊,倒没想花一色会认得这般爽快,更没料得那背叛者竟会是叶还君。想当初第一次约见花一色的时候,他已是止剑宫的大护法,凭他那般才情,何愁没有尊宠无二的地位,不想才过半月不足,竟已成花一色口中的叛者了。哈,陆芷清不禁感触:想当初父亲对他视若亲子,不也遭了他的谋害?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易,不愧是江湖魔女的遗孤,背叛违情的性子根本是溶血铭骨的。
“是他啊……”陆芷清轻喃一声,脸上几分沉肃不自觉去了几分,转代几分淡淡的幸灾乐祸,“宫主,晚辈第一次见面就提醒过你的了:叶还君那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千万不能当家狗养的。还有,他不是出身九华堡,而是出身重天魔教,与九华堡是半点关系没有。”
花一色闻言未置一语,只抬起茶盏又喝了一口。
“敢问宫主将背叛者擒抓,依规处置了吗?”陆芷清微微一笑,补充道,“止剑宫在此事的过错九华堡可以不追究,但宫主好歹要拿出点诚意。”
花一色似早料得她会这般相问,一手放下茶盏,缓缓起身,道:“堡主想看止剑宫的诚意,那随我来便是。”说完做了一个请字便负手出门而去,陆芷清嘴角一勾十分兴致,几步跨出,于坐的十几九华堡人见状纷纷站起,陆芷清回身示意,只道:“都且在此等候。”
花陆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桥行了约半刻钟,沿路亭柳山石,景致不停变换,最终行到止剑宫最里一片荒芜之处。说是荒芜,只是说不生花草,一眼望去只有一片铁锁石房,门前隔丈立有劲装守卫,花一色说了一声请便往里走了去。
守卫开门,一室三门,一门三道,重重解锁之后两人进了其中一间石房,那房中无窗无缝,大白天进去还需照灯,门前两侍执炬开路,陆芷清于房中行了一段路,正以为此间是一无光四方空屋时,抬眼却见得一靠墙铁牢。
“还君,有人,来看你了。”花一色突然出声道。
牢内一人平躺于地,闻言微微转过头来。陆芷清眯眸细看了一眼,突地夺过一旁侍卫手中的火炬,几个剑步近到牢栅旁,蹲身盯着那人。
牢里很干净,甚至可以说纤尘不染。躺在地上的那人也很干净,一身衫衣看上去很新,他的脚上没有穿鞋,散着的头发铺在地上,干净不乱,甚至算得上漂亮。他转过脸来,眼上蒙着黑布,看不出丝毫神情。
“他的眼睛瞎了,脚筋断了,功体也废了。”花一色突然出声,黑暗中却是吓了陆芷清一跳。潺潺注茶声传来,陆芷清回头一看,那花一色竟在牢边的一桌小案上喝起茶来。她汲完一口茶看了陆芷清一眼,宽袖一挥,一柄红色软剑倏然从她袖中飞窜出来,陆芷清眼神一凛,一个旋身握住。
“你若觉得本宫处置得不够,只管进去一剑杀了他。”花一色看着陆芷清,笑道,“就不知本宫大护法一条性命,够不够证止剑宫一腔诚意。”门边的侍从得花一色一个眼神示意,过去利索地将牢门打开了。
陆芷清缓缓迈进牢房,他歪头打量着地上的人,半晌,问:“你真的是叶还君?”她自然认得出这人是叶还君,哪怕只有叶还君一个下巴,一根手指,一根头发,她都不会认错。但是她忍不住要去确认。十里春风,飞花成絮,长身玉立,诗画从容,除去恨,这便是陆芷清脑中对叶还君的所有的映像。这种映像,教她一时不敢相信这个躺在四面无光的铁牢中,一动不动的人是叶还君。
“原来真的是大小姐。”叶还君闻得她的声音,偏脸朝她轻声开口,“杀我之前,可回答我一个问题么?”陆芷清闻言一愣,道:“你说什么?”
“方小寂她是死了吗?”他突然问。为何我在街尾苦等两个时辰,依旧不见她的人影……
陆芷清半晌不动,沉默片刻,突得“哈哈”大笑起来。“叶还君,你竟也会有今天啊……”她的神思好像慢了几个拍子,直到现在才有所惊喜,“果真报应不爽吧,叶还君,你知不知道我做梦都想一刀宰了你!”她突又沉默,盯着叶还君的凤眼一阖,嘴角一勾,语气略带悲色,蹲身轻语道:“原来你也知道她死了啊。对,她就是死了啊,我亲眼见她被楼重一掌打死的。”又道,“都是你害死了她。”
叶还君闻言身体一僵,面庞无有所动,一只手却不知觉抚上了胸口。“你不要骗我,我不信。”他偏过头,轻声淡道。
陆芷清倒很是享受他这般心情,一起身,淡道:“你爱信不信啊。”她轻笑着,用剑尖碰着他的脖颈,一路从耳边滑到他的胸口,停在他抚在心口的掌心上,冷道:“我现在要剜你的心都轻而易举。”
叶还君闻言不动不语,陆芷清突得笑了一声,道:“不过我又不想杀你了。你死了,又去阴间纠缠小寂怎么办?”叶还君身体一僵,陆芷清咯咯笑了几声,迈步出了牢门,她走近还在品茶的花一色,将手中的软剑递还给她。
“止剑宫的叛徒还是留给止剑宫自己收拾为好。”她道。
花一色闻言一笑,指沾剑尖,一个翻掌纳气,那赤色软剑咝然如蛇身般缠进牡丹华袖里。
“宫主果然赏罚分明。”出得石牢的陆芷清抬头望天,那蓝天白云现时看上去真是明媚灿好,“九针与半筝剑的交易,仍可再来一次啊。”她边走边道。
“可现下钟离九针在楼重手里。九针被夺,止剑甚为遗憾。”花一色走在池边,拨开垂在眼前的细柳,道,“当下之计,只盼能以九华堡之威严,镇摄宵小,逼天下庄交出九针了。”
“宫主这样说,岂不是先将自己置身事外?”陆芷清闻言半晌不语,片刻,轻声带笑道:“江湖皆知天下止剑两派仇怨数十年,如今却要九华堡为你前驱?两虎相争,宫主是想坐山观虎斗啊。”
“堡主说笑了。”花一色道,“如果没有止剑这观战之人,九华难道就没有剑指天下庄的理由了吗?夺回九针一雪其耻是其一;天下庄近年吞帮并派,衅挑战火,灭了是人心所向,威望所至;再者,堡主若真有心剑指天下,止剑宫必助全力。”
“必助全力?但凡有人这样说都会有条件的。”陆芷清一笑,“条件是不是那还在我手上的半筝剑。”
花一色默然一顿,但听陆芷清哼笑一声,“原本是是拿九针换半筝剑,现在没有九针不说,还要九华堡分援手与你对付天下庄,宫主,你这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吧!”
话落之际,两人已到了客房门口。房内众人见两人回来,不禁纷纷站起。
“本宫说了,止剑会助全力,九华堡只需援手一助即可。到时我得半筝你得九针,岂不皆大欢喜。”花一色迈门而入,回头劝道。
陆芷清进门,与其相对而立,半晌,结论道:“九华堡不需要与任何帮派合作。”
“莫非堡主想以一堡之力对付天下庄?”花一色往屋里走了几步,道,“好啊,那本宫就等着看你的能耐了。”
“九华堡也不会与任何帮派为敌。”陆芷清突得大步走上前,朗语清声道,“宫主,暗通天下庄者是止剑宫,是止剑宫欠我一个交待!岂有让九华堡为止剑宫摛贼的道理?我可以与你明说:九华堡不会与天下庄为敌。”转身正对花一色,轻声带笑道,“宫主,我不管止剑宫用换的,抢的,偷的,半月之内请止剑宫将钟离九针送来九华堡。止剑九华的情谊仍可继续,否则,休怪九华与止剑为敌。”
花一色闻言倒不禁对陆芷清刮目相看。“这是恐吓本宫么?”她笑问。
“当然不是。对这场交易,九华堡可以先释出最大的诚意。”陆芷清说完,向身后的李如年望了一眼,那李如年会意上前奉上一包布的长方之物,陆芷清接过将其放于客房中央桌案上,道:“这里面是止剑宫心心念念的半筝剑。”
左侧的止剑宫人闻言都是心下一惊,花一色瞧着那剑微微皱了皱眉。“堡主倒对本宫颇为信任,就不怕你交了钱而我不交货么?”
“忘了与你说” 陆芷清一笑,道,“我来之前,天下庄曾向九华堡释出善意,要九华堡与他联手,共同消灭止剑宫,其报偿便是被夺去的钟离九针。宫主,你说我该答应吗?”
花一色心中一惊,片刻,道:“堡主竟没答应?”
“是,我没答应。不至万不得已,九华堡不愿与任何一方为敌。”陆芷清一笑转身,已有离开之意,“十五天,我若等不到宫主交给我钟离九针,就只好等楼重交给我了。所以宫主你要抓紧时间,别逼九华堡与你止剑为敌啊。”一言即毕,九华众人已出了客房,陆芷清离去之时不忘回头告辞:“我初出茅庐,手腕生涩,言词不当处但请宫主担当了。至于晚辈所说之事,宫主一双明察千里之眼,定然知道要如何做吧。”说完微俯了俯身,算是退礼。抬头甩袖,与众人转身离去。
“真的九针在宫主手上,楼重给她的,至多是一副假针罢了。”纪焉从花一色身后走上来,笑道,“料她百般算计,终究算不到这一着吧。”
“算不到啊。”花一色看着陆芷清离去的身影,笑道,“这小丫头的心思竟老练到如此程度了,想想当年的陆云海……”她叹了口气道,“真是没法比。”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