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马》半江倚明月

11、两百年

　　练剑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后来果然如鸿钧所言，哪怕他较真也未能真伤到元始和太上，顶多是挽剑花的时候会顶着元始哀怨的眼神。由此可见，太上和元始还有有点东西的，通天想。

　　他这两位师兄是个什么来历?元始啊他晓得，是昆仑一脉的神灵，大概是很重要的嫡裔。至于太上，他不明白也没有窥探大师兄隐秘的意思。

　　底牌嘛，人人都有，他只需要知道他不需要担心剑道的强横和过于特殊而造成的猜忌，如此，紫霄当真是个好地方。

　　直接后果就是通天再没了顾忌，剑道一日千里，白白胖胖一个猫，舞起剑来虎虎生威，元始又挨揍了。除了短时间内还没有办法击败他那强到离谱的大师兄，通天觉得他离诛仙只一步之遥，通天刻苦练剑，偶尔会被太上和鸿钧灌对他来说寡淡无味的汤汤水水，还好元始也有，见者有份，元始不能幸免。

　　通天绝口不提他幸灾乐祸。

　　于是两百年。

　　比较入紫霄时候刻在墙上的划痕，元始长高了有几厘，而通天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原先那小小的一只，看看自己和元始的身高，通天有些不开心。尽管老祖安慰他神族的成长期漫长遥远两百年不过一眨眼也改变不了他的抑郁，他哪里是自己想不开，是因为他没长高一点而元始却长高了。

　　又过了些日子，通天大概是厌烦了整日里汤药不断的日子，反正不过是些补药，谁要吃那东西，又不能让他长高——来自对身高差的怨念。趁着鸿钧老祖布置的课业都处置完了，特地留出了两日空闲时间，说是偷的浮生半日闲，也就是想出去散散心。

　　他跟元始撒娇，圆滚滚的一只小猫，趴在云床上来回翻滚，“师兄——师兄师兄——你带我去嘛，我好闷～”

　　元始:……元始只想说师弟真可爱，尤其是猫崽子柔柔地撒娇的样子，粉嫩娇小的一团，简直可怜极了。鸿钧老祖养的小猫崽，皮实滚圆，老祖由着他们瞎折腾，体会到自由的感觉，猫崽子彻底放飞自我短短几年就从小乖崽变成会闲了会摸鱼偷花的小胖猫。

　　“我们家三儿真是可怜可爱，宗族的那群女仙非得把你吃了不可。”元始一时感叹可别叫十宗看见他师弟，不然非得把他师弟抢回家去做童养夫的。但又拗不过他，再加上他也觉得师弟多年不曾下山，又不出玉京的势力范围，所以去太上那里拿了下山的帖子，预备下山玩去。

　　虽说下山的路不远，但玉京山上仙葩异兽颇多，若无凭证，上下山也颇为困难。当年鸿钧老祖大开山门，设三关收徒的奇景实是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再见一面，不过，鸿钧老祖大概是不在意这个的，凡人如何关他何事，他几个弟子都收满了，也不欲再收什么人入门。

　　这三个徒弟，就颇费他心思，一个个看似乖巧，却长着七窍玲珑心一般，只这三个他老人家尚且应付不过，若再来几个，怕不是要折寿了。

　　元始可不在意他老师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得了老师的允许，他美滋滋的收拾物件，便于换洗的衣物，师弟喜欢的发簪，玉饰等零零碎碎的物件，想起来什么便带什么。虽说他不是第一次下山了，但师弟还是呀，第一次下山的经历，还是要给师弟留一个好印象才是，想着，元始又往储物戒里装了一套他师弟惯常用的茶盏。

　　通天这会倒是安静下来了，仿佛先前的闹腾耗尽了他的精力，现下懒得不行。抱着个小薄被，仿佛下山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半倚在青玉软榻上，时而看着元始忙来忙去的样子眨眨眼，仿若琉璃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恹恹的安静还藏着几分好奇，唯有他容貌真真是、生的极好的样子，尚且年幼便也能看出日后又是一个举世无双的美人……或是祸水模样。

　　元始偶然回神便看见这景象，愣了一愣，又是感慨道，还好修道中人情欲寡薄，若不然，像他师弟这般的玉人若是迟早嫁给外人，岂不令人心痛，又想着，若是娶道侣进紫霄的门，好似也委屈了他师弟，毕竟，这天下，像他师弟这般好相貌的人极少。

　　等长大了，也得提防着来，他师弟这般样貌，何人够相配他。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元始看惯了九州神族看上了就来一发的随性，丝毫没想到他几个是修道之人，仙神以求道为毕生目标，自然不会轻易动情，等到他道法大成，就更没人能入他眼了。

　　他紫霄一裔，是一脉相承的性情凉薄，就算动情，迟早还是兵戈相向、磨刀霍霍向道侣，而且一个比一个下手狠，那就另说。总之，没一个是叫老祖省心的。他这还小，只知道师兄师弟的喊得亲热，把对方当家里人看待，以后才给老祖惹麻烦，都是修成大道站在世界尽头的大能了，还只知道跟对方怄气，非要兄弟阋墙就算了，还提前算计好了请老祖来消解仇怨，平白叫老祖头疼罢了。

　　通天顶着元始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神强装镇定，只是偶尔趁元始没注意伸头去看元始在做什么，碰到元始的眼光，又立刻挪开。他才没有故意偷懒叫二师兄忙活，他只是看见师兄心里觉得有趣罢了。

　　九命家的猫，大概多数都是通天这种口是心非的傲娇性子。傲娇但又是无理取闹，每每还喜欢撒娇，要猫来说，会撒娇的猫才是最好命的。

　　那还是上古年间，确实是神道昌盛，帝神云集的时代，可普通生灵其实也就那样，单以凡间界来说，鸡髓笋、胭脂鹅脯、藕粉桂花糖糕之类的，是要到后世才有的东西，到了商周时期，生活水平也就勉勉强强上去一点。

　　辉煌灿烂的上古神道，人神共舞、朝游昆仑暮至北海的瑰丽时代属于生而强大的先天神灵和宗族子嗣。

　　神道君主待在天上，祂的属臣随侍在九重天阙，以霓为衣以风为马，在云雾中穿行，游于虚空之境，时窥时光之河，偶拨法则旧弦。于是天旋地转星宿重列，神灵安坐高台。

　　宗族立在地上，以有神氏为首的母系十族占据各处灵山仙岛，倏忽之间倒转日月，眨眼间排山倒海，世间生灵活数世于十族不过刹那光阴。

　　神道以法则笼罩天下，宗族以生死造化震慑大地，曰:天上的归神，地上的归我。

　　人神时代的人，还不是后来风里希拈九天息壤混三光神水创造的种族，她曾茹毛饮血、与别族通婚，也吸纳她族，直到最后母系宗族的势力从地上削弱，她与里希一族通婚合一，又经过几千年的漫长时光终于成了后世的人族，再度兴盛于天下。

　　而现下，宗族未曾衰落，人族未曾出现，上古神道才刚刚开始展现祂的瑰丽奇幻。

　　元始牵着通天的手在山下的部落里闲逛，时不时左瞧瞧右看看，指着些猎物毛皮给通天解闷。通天任由他拉着他的手，眼眸悄悄转过去瞧见他明亮的眸光，眼底映出部落簇簇篝火的明光。他眸中明暗交错，焱焱灼烧的火焰中，映着元始的模样。

　　这着实是该神道昌盛的时代，没有后世那些柴米油盐，异兽奇珍倒是多的数不胜数，也凶的紧就是了。

　　能猎来那些后来在山海经上都名列在录的凶兽的人，大多也是部落的勇士。索性紫霄山下的这些个部落还比较繁盛，规模大些，人才也有那么几个。

　　通天起初还有些兴趣，左瞧瞧右看看，望见了街道上摆在地上一些僵死倾颓的异兽尸首，时不时有蝇虫扑于其上，天上金乌愈发热烈的火光，身边吵吵杂杂的交谈吆喝，鼻尖传来血腥的锈味合着说不出来的腥臭难闻之至，又引起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碎片状不大好的回忆。

　　他想起一柄精致小巧的剑，剑上缠着龙纹，剑身滴答滴答的淌着鲜血，蔓延到地上，远处是无尽的阴翳血色，密密麻麻的人影，带着扑面而来的森冷杀意，其间又夹杂着说不上来的晦暗怨毒。

　　恍惚中那柄剑冷冷的注视他，他莫名生出一种杀心，他想，我应有一把剑，一把用来杀人的剑。凡想要杀我之人，皆应死于此剑之下。

　　视线中元始的一角衣袂被风吹起，他看见元始拉着他的样子，神智渐渐回归，是他的、师兄。

　　元始看过来，他直直的望过去，看见元始眼里的他，红衣金纹的道童安静乖巧。任由元始领着他，回过神来神色恹恹，在脑海里回忆清心诀和其他静心的法诀。然这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点踪影，只等他再拿起剑，通天垂下眼眸。

　　要说通天有多盼着下山，倒也没有。反正他自己向来就是恹恹看什么都无精打采的样子，也就是在紫霄，都是他熟识的人，山上什么都有，还不算很疏冷，看起来还有些许的活力。一下山，没了那股子新奇感，他便又厌烦了。善变的幼崽们总是信誓旦旦的作保证，然后哭着喊着要赶紧回家，绝不在外面多待一刻。

　　走了一段路，暮色渐至，通天实在觉得累了，他抿唇，轻轻拽拽元始的衣袖，央着元始休息。

　　“师兄——我累了。”

　　他墨色的眼眸在灯火照耀下显得濯濯生辉，格外幽深偏带着点流光。元始心下一软，牵着师弟的手向他惯常住的几户人家走去，暗自庆幸还好此处有他往日里住过的几户人家之一，不然怕是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