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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齐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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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晓,”天帝眼眸半开半阖,居高临下道,“你可知罪?”
霁晓抬眼望向天帝的脸,似笑非笑。
两道的仙也看霁晓。
或紧张或鄙夷。
天帝的声音依然庄严:“为何不跪?”
“玩忽职守,是为过,”霁晓不紧不慢地问,“敢问帝君,霁晓何罪之有?”
“既登仙界,便要摈弃前尘,便不得再为那喜怒嗔痴所困。你劣根未断,生性顽执,本不该位列仙班,”天帝徐徐道,“你虽天生灵体,修行事半功倍,但心智未长,勘不破,放不下,此为仙界之所不耻,是为罪。”
霁晓的眉眼弯了弯,皮相带笑,眼里却含着霜。
他微微倾身一作揖:“帝君所言极是,霁晓始终勘不破,仍是凡人之心。”
“可仙界永乐吾便不知乐,黄泉永苦又何谓苦?仙人永生永乐,却未必比得过凡人一生喜怒哀乐。”
“好,”天帝阖眼,半是微叹,半是薄怒,“好……”
星君荧惑断然出列,拱手劝道:“请帝君三思,霁晓飞升之时不过而立,于此界诸位不过少不经事的愚孩,千年来也未曾下界渡劫,不如帝君许他下凡游历一遭,也叫他尝尝那人间疾苦,便就学乖了。”
天帝不置可否,像在思索。
此间又有数十位仙家出列,纷纷操着与荧惑相似的说辞。
见天帝迟迟不做答复,天帝的第二子少昊忽然越众而出,他还未开口,那荧惑星君心里便咯噔一声,忙开口劝止:“少君!”
“君上,我且问你,如若这仙界当真有趣,那旧职月老为何要请了千年的假去游历人间?又为何要让霁晓来顶这空缺?”
天帝微微眯了眯眼:“你在质问本尊?”
“是。”只听那少昊继续朗声道:“君上若欲除他仙籍,去他仙骨,便也不要留我的。”
“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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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公公,这小王氏从昨夜便起了高烧,这药也给灌了,身上也给擦了,可这,怕是要……”一个不大的小太监跟在魏忠宁身边,亦步亦趋道。
魏忠宁冷冷地觑了他一眼。
那小太监立即噤声。
随后魏忠宁一脚踹开了监栏院西边一间小屋子的门,屋内昏暗阴沉,空气中漫着一股腐朽的霉味。
魏忠宁借着微弱的光线,三两步踏到了床前,一把揪起霁晓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两耳光。
“这该死的小畜生,还当自己是将府大少爷呢?”魏忠宁面容狰狞,“这儿,是皇宫,你的命是圣上赐给你的,没有圣上的旨意,你如何敢死?”
眼见这魏忠宁又要一巴掌下去,旁边的小太监吓得浑身是冷汗:“魏公公……”
当今圣上喜怒无常,若让他知道他要留的人被魏忠宁这几巴掌要去了命,他们这一群人,只怕都没有好下场。
好在这一巴掌还未落下,那王霁晓总算是睁开了眼,他年纪尚小,年不过十五,身量孱弱,脸是一张顶好的脸,稚中又含着丝丝缕缕抓不住摸不着的艳。
半睁着的眼里含着泪花,脆弱地望向面前这油头满面的魏忠宁。
“魏公公……”他气若游丝地开口道,“您别生气……”
魏忠宁就好这一道,浑身的毛被捋顺了,自然就不舍得对眼前这个小美人大喊大叫了,他稍一松手,那小太监便上前托住了王霁晓的背。
“圣上有旨,”魏忠宁抬手一摆浮尘,用着尖细的嗓音开口道,“许你三日养病,三日后便要去齐妃那里任职——还不快谢旨?齐妃那儿可是个好去处,多少人巴着等着都攀不上,现如今圣上身边最得宠的便是他,圣上要你过去,那是看重你,明白吗?”
霁晓轻咳了两声,嗓音仍然孱弱:“奴才谢主荣恩。”
魏忠宁说完便转身,行至门口时才似又想起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又道:“对了,圣上不喜欢你这个名字,你如今有二八了吗?”
“还不曾。”
“那也无妨,这十来年间进宫来的小太监,名字犯了忌讳有十五个,你是第十六个——你往后便叫魏十六吧,”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压低了嗓音提醒道,“要想活命,就别再提那个姓和那个名。”
待这魏忠宁离开了,那小太监才松了一口气,又到桌边倒了杯水,见还温着,便递给了霁晓:“你先润润喉 ,眼下还没到饭点,想必粥是要不着的,我先去给你煎药吧。”
霁晓接过茶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这次得无法入口的茶,眉尾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但面上却仍是不变,温和地道了句谢。
“不客气,”小太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叫初羽,有事可以喊我名字,我就在外头院子里。”
霁晓点了点头,顺手便把丝毫未动的茶水递还给初羽:“有劳了。”
待到初羽也离开房间后,霁晓才掀开那硬邦邦的被褥,跌跌撞撞地起身,然后扶坐在了茶桌边,借着那如豆的灯火窥见了自己映在茶杯里的眼,模糊,但却带着几分微妙的熟悉感。
他记得这具身体的所有的记忆,不甘、愤怒和悲恸。
霁晓偏头望向房间角落里立着的那个孱弱黑影,笑得令人毛骨悚然:“放心,我会替你好好活着。”
“谢谢你的身体,虽然有些残缺,但我很满意。”
那黑影又呆立半晌,随后化作几缕烟尘隐没在黑暗之中。
霁晓面不改色地扶床而立,这具肉体凡胎沉重异常,病痛在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但他像一个死而复生的鬼魂,为这来之不易的痛苦感激不尽。
这才是……活着的感觉阿,他想。
一日后。
霁晓在这屋里修养了一日,虽未大好,但精神头已经好了许多,不仅和那名叫初羽的孩子相熟,还把他的家底全套出来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发现自己压根无法在这硬似铁的被窝里再次入睡,于是只好起身,打算去院内寻初羽聊天解乏。
不料才一开门,便见初羽小心翼翼的从院外迎进来一众人。
“奴才失礼,不知齐妃娘娘大驾光临。”初羽屈膝便要跪。
“不必多礼,”齐妃伸手虚扶了他一把,温声道,“本宫不过碰巧路过此地,想着前些日子陛下赐了本宫一位小太监,听说还在养病,便想着过来看看。”
初羽下意识扭头一看,只见那西屋门口亭亭立了个人,他身着白衣,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白,哪怕是端端正正地立在那里,也像是一片风一吹就跑的薄纸。
“怎么出来了?当心又受了凉,”初羽冲那边喊了一声,随后又对着齐妃低眉道:“那位便是了,今日烧已退了,人看着也好些了。”
齐妃伸手搭住旁侧太监的手,缓步向霁晓走来,他的目光上上下下将霁晓打量了一番,脸上的笑容愈发浓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给娘娘请安。”霁晓强撑着给齐妃行了个礼。
直至他双膝落地,齐妃才开口劝止道:“你如今还病着,不必多礼。”
“回主子的话,奴才名叫魏十六,”霁晓谢恩后起身,不卑不亢道:“劳娘娘大驾,主子若愿意见奴才,请人通传一句便是,奴才自会过去给娘娘请安,自不必您亲自踏入这鄙陋之所。”
齐妃眼中笑意更浓:“你倒是个周全的孩子,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霁晓于是抬头,齐妃面上轻描淡写,心里却似针扎得一样疼。
这人果真同自己一样,生了一张和皇帝挂在书房里的那张画像相似的脸……不,他比自己长的还要像。
太像了。
“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监栏院到底是不比将军府,你若有什么短的缺的,尽管和这儿的管事公公开口,他会替你去置办的,”齐妃爱怜万分地抚了一把他的脸颊,半长不短的指甲刮得霁晓生疼,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可怜的孩子呀……”
“谢娘娘体恤,”霁晓依旧是不卑不亢,“奴才在此住得甚好,无需再添置东西了。”
“那便好,”齐妃望向他身后,问,“这是你住的屋子么?我瞧瞧。”
霁晓退开两步,齐妃上前往里轻探,随即不自觉地抬袖掩住了口鼻,这屋里好似沉着经年的霉味,压着一股腐败的暗香,难闻的同时,还让人的脊背有些发汗。
他不欲再多踏入几步,于是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勉为其难拍了拍霁晓的肩,笑意稍浅了些:“你好生将养着,若还没好全,稍缓几日去本宫那也不迟。”
霁晓行礼以谢。
说完齐妃便离开了。
初羽亲自去关了院门,又踏进了霁晓的屋子,这才敢开口小声道:“我只听宫人们说过这齐妃是个男人,却从没亲眼见过,如今一见,那张脸果然比那些姑娘们还胜一筹,只不过他行为举止都那般女气,我却不知道陛下瞧他是新鲜在哪了?”
“你胆子倒大,那齐妃在时你连头都不敢抬,现在人一走,你都敢议起圣上的是非来了。”霁晓打趣完他,有些乏了,就着桌边的木椅坐下。
初羽笑道:“贵人们再神通广大,那耳朵不也没长到奴才们的屋里去,这宫里闷得很,再不让我编排几句,我就要死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盯着霁晓的脸看了又看:“欸,我怎么觉着你长得与那齐妃很像,特别是眼睛和嘴。”
“像吗?”霁晓的目光空空荡荡地飘落在面前的虚空里。
“真的好像,”初羽半开玩笑道,“不过我瞧着你长得倒是比那齐妃还要好,往后说不定圣上要看上你,也给你个……唔,魏妃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