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浮云》则九

11、命运危机

　　庞斑！
　　云梵实在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这种情况下，见到这位名闻天下，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师……这一位造成“靳冰云”悲情一生的祸首。
　　云梵看到他和言静庵站在一起，一个温柔一个冷酷，两人的气质和存在感是如此的天作之合……这两人分明像是一对璧人。
　　就是这对天下间最不可思议的情侣，就是这两个在某种程度上和靳冰云最亲近最密切的人……将靳冰云的一生弄得支离破碎……
　　国家大义！
　　师门恩情！
　　恩怨爱恨！
　　因为那一个，堪称天下间在人心造诣上达到登峰造极程度的赌约……
　　云梵终于明白，先前看到言静庵之时……在她身上感觉到的那种决绝的情感是如何意味。
　　而……自己在慈航静斋这么五年之中，时常会因为太过美好的生活而觉得仿佛幻影一样不真……
　　原来，那些都不是错觉。
　　山下的芸芸众生，其实都并不是这样的生活美好。
　　那么……所谓“慈航”，所谓“济世救人”，难道都是一句空话么？
　　云梵一直对儒家所言“穷则独善其身”这句话抱有异议的。
　　正是因为穷，正是因为国家的危难……才不是更需要无数人民前仆后继为此付出么？
　　……这也是这五年来第一次，云梵思考到关于慈航静斋的政治和宗教意义的问题。
　　慈航静斋……其实在世外桃源的外表之下……掩藏着让人看不清楚的神秘面纱。
　　但是这一切……至少在眼前是和云梵毫不相关的。
　　念头只是一瞬。
　　面对庞斑的威压，云梵瞪大眼睛，只能拼命地稳住自己的脚步，不让它向后退却……仿佛一旦退却，她就没有了再次能和这个男人对视的勇气……
　　也不会拥有，再和命运拼搏的决心。
　　这就是庞斑！
　　天下第一的高手……将来可以破碎虚空的男人！
　　本来站在读者的角度，并没有对破碎虚空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认识……然而，破碎的难度，因为对于庞斑的认识，在云梵眼里显得如此高不可攀起来。
　　但是云梵退无可退。
　　倔强得仿佛闪烁着火光的眼睛，在那张还没有长开的、显得无比苍白的小脸上显得如此明亮，仿佛闪耀着灼灼光华。
　　对视的时间明明只有短短一瞬，却在云梵眼里仿佛相隔几个世纪的难耐和漫长……久到她甚至几次都快撑不下去……
　　这真是一场对精神的折磨。
　　终于，庞斑收回了和云梵对视的目光，然后他漆黑幽深明亮的眼光里充满了玩味的神色，嘴角勾起：“静庵你真是收了个很有天分的徒弟啊！”
　　云梵看见言静庵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冰云确实天赋异禀，而且可爱非常。”
　　云梵此时才发现自己已汗湿重衫。
　　然而，此情此景，让缓过神来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
　　难道就是现在？
　　云梵记得，原著里靳冰云曾说过，是她在八岁之时被决定会送给庞斑对付庞斑的。
　　可是现在她只有五岁……难道是蝴蝶效应吗？
　　她本来以为，她可以让师父、让静斋的其他人改变主意，因为还有很长时间……
　　想到这里，云梵有些慌乱：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怎么让这次的蝴蝶发生的？
　　原著里没有写的东西实在太多。
　　可是……她在慈航静斋里待了如此长的时间，并没有一个叫做秦梦瑶的小师妹……事实上，师父言静庵真正收的弟子其实到现在为止只有她一人而已。
　　云梵心里想到一个更加糟糕的可能……
　　难道，她在不知不觉之间，把身为《覆雨翻云》第一女主角的秦梦瑶也给蝴蝶掉了……？
　　……
　　囧……
　　云梵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了……恐慌和惊讶太多，仿佛已经什么事情都不过尔尔……
　　近乎虚幻般的转身，云梵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初那种幽灵一样轻飘飘的状态……
　　她脑袋里想的只有：秦梦瑶不见了秦梦瑶不见了清秦梦瑶不见了……
　　怎么办？
　　梦游一样飘回房间，云梵的心里才稍稍平静下来。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
　　庞斑……
　　一想到庞斑那种明亮又如此幽深邪异的眼睛，云梵就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难怪……这个人可以成为魔道至尊……
　　这是一个充满了魔性的人，这是一双充满了魔性的眼睛。
　　如此让人恐惧，又如此让人折服，充满了无上的吸引力……
　　无关害怕恐惧等等情感，而是一种本能的威慑。——就仿佛首次见到言静庵时，情不自禁被她吸引、想要相信她一样……
　　呜呜……
　　云梵含泪……这些高来高去的大侠们的武功还真是恐怖啊！
　　一不留神，就像是要被催眠一样……
　　……写得出这种可怕武功的黄易才更恐怖啊！
　　云梵以为自己是不会害怕的。
　　——但是，面对这种仿佛直射人心的催眠一样的力量……她真的有种从内心里发出来的恐惧。
　　这种恐惧……只怕要比其他这个时代的人都要强烈！
　　因为，曾经生活在那样人权至上的前世……对于自己的意识仿佛都会被剥夺的恐惧，要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深刻。
　　死亡，不过是一场沉眠；
　　重生，失去了身体，只要记忆还在，灵魂不变，就能够证明自己还是一个完整的自我。
　　但是，如果心里被人窥探，记忆被人篡改的话……云梵不能肯定，其实自己活着，还有什么能够证明活着的是自己，而不是终将化为历史上尘埃一点的单调字符。
　　连自己都失去，仿佛一切都是一场不真实的幻象……
　　每天行尸走肉的活着，不明白自己终究是谁……
　　过着按部就班的的命运，忘记了自己发至内心的愿望……
　　自己是谁，此身何处……
　　如果连这一切都无法明晰的话……重生一次……不过是笑话一场，被埋入最深的虚幻之中，茫茫然在宇宙间，永远找不到出路……
　　更加不谈……回家……
　　家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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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今夕何夕。
　　云梵呆呆的看着眼前如此陌生又熟悉的病房。
　　窗帘的花色清新淡雅，洁白的被单白得刺眼。
　　病床的位置，门的方向，透明的场子外面，是环境清幽的医院的住院部，晚上的时候，可以看到推着轮椅、穿着病号服的一对老夫妻在视野之内散步……
　　相貌平凡却有着甜甜笑容的护士小姐，笑起来阳光开朗可是说话有些大舌头的医生……
　　还有，坐在床尾和自己说话的母亲、生性严肃却尽量在自己眼前挤出笑容的父亲……
　　以为一切早已忘记，但是云梵从没想到，这一切其实在自己心底有着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午夜梦回，这一切还在自己的心里有如此鲜明清晰、毫无褪色的记忆。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是在慈航静斋里面对命运挣扎的“靳冰云”是真的，还是在医院里和病魔斗争的这个“云梵”才是真的？
　　（妈……）
　　云梵低低的喊了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情不自禁的夺眶而出，滴在洁白的被单上，打出一个圆圆的湿水印。
　　从来不知道只是短短一声呼唤，会让人如此感慨万千、以至于泪流满面……
　　（阿梵……）
　　母亲连忙走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又哭了？）
　　（没……没有……）云梵用手抹去脸上的眼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使劲去抹，眼泪越是掉的急促……
　　（傻孩子……）
　　呆呆看着母亲用一块干净的毛巾轻轻在自己脸上擦着，看着母亲脸上温柔至极的神情……云梵鼻子一酸，又落下眼泪来。
　　（真是……）
　　母亲叹了口气再次将云梵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然后伸指在云梵额头上轻轻一弹。
　　（妈……）
　　看着熟悉的动作，云梵才找回了一点真实感……然而这种真实感却更让她心酸难过……
　　（妈……妈……妈妈……）
　　不断低声呼唤，云梵紧紧抓住母亲的袖子，几乎泣不成声……
　　轻轻的叹息，母亲伸手将云梵搂到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别哭，别哭……）
　　（妈妈……妈……）
　　她是谁？
　　她是云梵，还是靳冰云？
　　她曾以为，她从来不在乎死亡，她只在乎死的时候，那些会为他伤心的人……
　　但是，云梵忽然明白……并不是她不在乎，而是因为，前世将死之时，她根本没有明白活着的宝贵。
　　平静的活，平静的死。
　　几番挣扎而不得，为了活着付出一切代价……这种滋味，她从来没有尝试过。
　　父母将她保护的如此之好……好到，让她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对生，觉得如此简单。
　　活着的人总不能明白生命的意义……为什么总要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道，才能够以全新的目光审视生活？
　　（妈妈……妈妈我……）
　　云梵哽咽着道：（如果我变得不是云梵了，再也不是云梵了……我该怎么办？）
　　（傻孩子……怎么老想这些傻问题。）母亲失笑，（每个人每天都在变化，怎么会有完全不变的人呢？那么我们岂不是每天都不是自己了？）
　　（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梵的眼泪再次落下来，（我害怕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话刚问完，云梵就觉得自己是如此语无伦次。然而母亲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微笑着再次擦去云梵脸上的泪水：（每个人都在适应生活的途中变化，这是一个人长大必经的过程。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一成不变的……）
　　云梵呆呆的看着她。
　　然后母亲的话语渐渐模糊，但是又却是如此清晰：（你明白你真正的愿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