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醉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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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三天了，王上自大婚后三日没有上朝，并且宣布不见任何人。
将军们攥着加急文件在朝堂里急的转来转去，群臣议论纷纷，几个老臣更是大胆的说大婚前的王上是不论风吹雨打，身体状况如何，都一定会来上朝的贤明君主，但是这成婚后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么一副昏君的样子。
“左徒大人，您要不要去王上的寝宫提醒一下王上上朝的事儿呢？”张仪翘着嘴角对我微笑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的官员们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下子，群臣的目光聚焦到我的身上。
“对啊，屈大人，您快去看看吧……”
“屈大人，您是王上最为信任的人，您去进谏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可是为了楚国的社稷啊……屈大人。”
张仪上前一步，缓缓地躬身优雅一礼：“屈大人，以您和王上王后的关系，代群臣去看看是最合适的。”
我看着张仪，眼睛眯了眯，面无表情地挥手让众人安静下来。
张仪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用心，他说出这样一句暧昧的话，如果我再不去那就是有献妹惑上、妄图摄政的居心了。
“好了，各位请安静一下，作为左徒，这件事我一定会去进谏的，”我皱着眉头看着那些焦急的群臣们，随即微微一勾嘴角，转头看向张仪，“但是，张将军，楚国上下都是帝后二人的子民，王上若纳谏必然是为了社稷，若说以我的关系才使王上纳谏，这样不好，您说，是不是？何况屈原才疏学浅，仅凭一己之力恐难以说服君心，张将军青年才俊，不知道愿不愿意助在下一臂之力，为楚国众生造福？”
群臣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张仪身上，张仪没什么反应，只是笑容扩得越来越大。张仪，你可不是楚国人，你若是不答应，你的居心别人同样会怀疑了！
他歪了歪脑袋，笑得纯粹：“好的，在下愿意奉陪。”
我暗暗一咬牙，张仪，我不会被你陷害上的，要是我一个人去，槐肯定会误解我的行为，但是带上你，就不一样了。
我们随着侍卫沿着宛转的亭台楼阁来到槐的寝宫前，我让侍卫停下，叫旁边的宫人进去通报一声。
张仪站的离我很近，他悄悄的在我耳边用他轻柔好听又有点沙哑的声音说：“你说，王上现在在干什么？”
我回头看着他笑得灿烂的脸，也回了他一个淡然的微笑：“等张将军成婚以后就知道了。”
跟我对视良久，他抿了抿嘴唇缓缓把头转过去，静静地看着寝宫大门，看着门缝里幽深的宫殿，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也回头看着宫殿深处，深红的宫门里面有着大片大片的枫林，红色的枫叶渐次飘零，混着其他树木的黄色枯叶铺成了一条暖色的道路。这条路幽深寂静，却又有着最浓烈的颜色，就像地狱的火照之路，凝着大片大片的鲜血及悲哀，盛放着红花石蒜的寂寞与怅惘。
我看着那条鲜艳的道路，忽然有点恍惚，想起有一年，王城里也是红叶艳丽一季的时候，我说我不喜欢枫叶，槐立即把我带到那个水中小洲，我在茫茫的江天里琴声在江水中慢慢散开、回荡然后消失。
我永远记得他的长发飘散在江风里氤氲出一片暗红的样子，以及他弯着凤眼微笑的样子。
我低下头，告诉自己，停止想念，忏悔这些罪，都是我的罪。
“屈大人，张大人，王上请你们进去，请跟奴婢去舞袖亭。”
舞袖亭么……我点点头，跟着这个低眉顺眼的宫人踏过那条艳丽的小道，缓缓走向宫廷深处的亭台楼阁。
离舞袖亭老远，视线穿过缦回的走廊就可以看见槐慵懒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紧张起来，我深吸一口气，整理好官服，昂首挺胸的走进那个风景优美的小亭子。
“参见王上、王后。”我一丝不苟的行下大礼，亭子里燃烧着甜腻的熏香，在浓重慑人的香氛中心跳越来越快。
“免礼平身，”我站起来，沉默的打量着槐和袖儿，“屈爱卿，张爱卿，你们有事么？”
槐左脚踩在座位上，左臂搁在膝盖上，手握成拳撑着下颚，态度懒散，单穿的亵衣前襟扯开了大大的一片，露出他瓷白的皮肤，袖儿墨黑的长发散开，脸颊潮红地窝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腰，他右手轻抚袖儿白里透着桃红的面颊，漫不经心的看着我们。
“王上，这几天您都没有去上早朝，请问是有什么事么？”熏香让我微微有些头疼，我尽量无视这一切，上前一步，拱拱手发问。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凉的嘲笑，低头看着袖儿，用拇指抹了抹袖儿的脸颊，惹来袖儿的闷闷一笑和躲闪，他也闷闷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然后回头对我说：“这好像和你没有关系吧？”
“王上，如果王上贵体无恙，臣作为左徒，不能放任王上这种行为，请王上为了楚国江山社稷……”
“够了，你闭嘴，”他冷冷地斜我一眼，然后看向张仪，“张仪，这儿有你什么事，你退下！”
“是，臣遵旨。”我暗暗一咬牙，侧目看了一眼张仪，他带着惯有的微笑，施施然的行礼退下。
我就那么一直盯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槐忽然开口。
“屈平，你怎么那么恶心啊。”他还是宠溺地看着怀里的袖儿，袖儿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保持正常，继续微笑。
我心里微微一紧，随即是无以复加的沉重：“臣不明白王上的意思。”
“屈平，其实这个世界是没有永恒的，她对你的爱不是永恒的，看到了吗？”他捏起袖儿的下巴，嘲笑着欣赏着袖儿无暇的脸，“只有我的爱是永恒的，但是，已经不属于你了。”
我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正视着他看过来的眼睛：“臣不明白王上的意思，但是，臣今日进言于此，请王上明日务必上朝。微臣告退。”
说完，我行了一礼，转身就走。刚走出两步就听见槐魅惑又嘲讽的声音：“屈平，你奈我何？我要逼死你，而且我要整个楚国给你陪葬，我要你亲眼看着你口口声声热爱的楚国覆灭，而且你要知道，楚国之所以会覆灭,都是因为你。”
我全身一震，脊髓里就像是注入了冰水，这让我在丝毫没有寒意的初秋忽然就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但是，槐，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
我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我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顿了一下就继续大步往前走，走过了亭台楼水榭，走进枫林，远远地，我听见槐绝望又凄凉的尖锐笑声划破平静温柔的秋色。
我的心脏剧烈疼痛起来，像是有一双手，握着大把大把破碎的琉璃，缓缓的揉捏着那最柔软的地方，任锐角刺破红色的心肌，任鲜血玷污琉璃。疼痛让我无法负荷，我大口大口的喘气，闻到的都是枫叶枫叶干燥的味道，这种充满阳光气息和热度的味道让我更加不适。
我弯下腰剧烈的喘息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屈大人……”
我一瞬间误以为是槐的声音，赶紧直起腰，向前紧走两步，才反应过来，这不可能是槐的声音，一定是张仪的声音，于是生生顿住脚步，侧过头对他说：“已经向王上进谏了，有什么情况明天再说吧，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张大人。”
我走出寝宫，走到外面随意交代了一句身体不适就尽快离开了楚宫。
我也不想回府，就在街头随意的游逛，脑子里却想的是槐对我说的话。
“其实这个世界是没有永恒的。”
“只有我的爱是永恒的，但是，已经不属于你了。”
“而且你要知道，楚国之所以会覆灭都是因为你。”
这都是我的罪恶。
可是，我不能丢失槐，那个带着芷的清香的槐呢？那个龙气濯濯的槐呢？那个对我温柔微笑的槐呢？到底去了哪里？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我身边走过，就像是梦境里那种模糊的画面，看不清人的表情，听不清声音；只能看见光影拉成长长地各色的模糊地线条，只能听见柔和的楚语滴水聚成大海般融成温暖的喧闹；这些线条凝成时间、凝成过往，凝成大幅大幅水汽淋漓的画卷，这些温暖的喧闹逐渐弱化，逐渐安静，剩下的是广袤星空般的沉寂。
“大人，您还要到哪里去？”不知道跟了我多久的侍从忽然发话，我梦醒一般的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茫茫的江水，已经走到长江边了么？
我看着远处江水与天空银灰色的交界处，想起那个小洲，和许许多多温暖的回忆。
我摇摇头继续向前走，找到了那条小船，跳上去自己动手划桨去那个水中小洲，在江风吹得小舟摇摆不定，我拨开随风飞舞挡住视线的发丝，只是一直看着前方寻找那个小洲。
小洲上布满的是枯萎的芷，大片大片焜黄的芷摇曳在风中，我手一碰，它们就化为灰烬，一点一点被风吹散，我仓皇地想伸手抓住它们，但是碎片漫天飞舞，我不知道应该抓住那一片。
“大人……”
我头也不回，只是看着漫天的枯黄碎屑：“请帮我买断肠来，然后你就回去，明日早朝之前来接我。”
那个人踌躇了很久，还是低头一礼独自踏上小舟。
我想要摘一支枯萎的白芷，闻闻它上面还有没有芳香，那种槐曾经有的芳香，但是每一柱白芷都在我的一触之下化为碎屑，飘散于风中，开始我还是轻轻地去接触它们，到了随后，我有点疯狂地试图抓住每一片碎屑，贪婪的想要闻它们的味道，但是越是急切，越是抓不到。
最后，在所有芷都变成灰烬的时候，我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松手，手心最后的灰烬飞散在空中，融入茫茫的江水中。
槐，你看，故事的结局就是我失去了你，失去了我的一整个世界，让我想闻一下你的味道都闻不到。
“大人……断肠……”那个人看着我疯狂的样子有点恐惧，只是畏畏缩缩的指了一下放在亭子中桌上的酒就低头走了。
我恍惚地走向亭子，抬头看到亭子上我题的字，忽然就笑了，一直傻傻地笑着，知道鼻子发酸眼眶发热，才用食指关节揉揉鼻尖，走进亭子。
我提起一墰断肠，仰头饮下，甘甜和苦涩一瞬间就涌入口中，随后是窜满食道的辛辣。
这就是断肠，让你尝尽甘苦，最后给你毁灭的感觉。
醉饮酒，饮醉酒，醉饮醉酒；
愁断肠，断愁肠，愁断愁肠。
槐，你就是我的断肠。
我不停地仰头喝下美酒，江风江水在灰色的天空下是宏大的寂静，我在这个时间缓慢流逝的空间中慢沉醉。我看见江水带走过往的一切，带走血和泪的味道；我看见朔风带走明黄的花朵，带走低低吟唱的楚辞；我看见流年带走风华，带走你单纯的笑脸。
槐，都被带走了，我的槐。
然后天地之间响起了一个天籁一般的声音：“屈平——”
槐，是你么？我看着近在咫尺的槐，终于无法克制，揽过他的腰，把他压在亭柱上，红着眼眶微笑着深深吻下。
槐，我还是无法克制的爱着你，就算知道这是一场结局绝望的爱，我也无法克制。
所以，让我代你堕下地狱吧。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醉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