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年》舞小花

4、林家

　　时衣夕不明白，当年，为何母亲会嫁给时怀，Y城林家显然比安水镇的时家财力高得多。
　　也不明白，为何母亲嫁去时家这么多年，也不与林家联系，只是林家在得知母亲离婚后，强硬的接回了母亲，顺带着接走了时衣夕。
　　她可不敢奢求林家会喜欢她，毕竟养在别人家十几年。
　　时衣夕苦涩，好似自己永远是多余的，不论是时家，还是林家，终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在时家，她是父母之间矛盾多年不得解的障碍。
　　在林家，她是母亲的拖油瓶，林家多出来的一个人。
　　母亲只是回了幼时成长的家。
　　自己呢，已经没有家了，时家散了，而林家…不是时衣夕的家。
　　侧过身，拉好被子，伸手关了床前的灯，看着这满室墨黑，不语，闭眼，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幼时模样。
　　有个软糯的小姑娘，扎了两个羊角辫，双手撑着头，弯膝坐在客厅前的木质门槛上，忽闪着大眼睛，专注的盯着巷子。巷子往前延伸，消失在一幢斜过去的老屋前。
　　那老屋子有些年头了，和自己家的老宅子一样，墙边爬满了绿植。
　　这个姑娘，每每总是坐在门槛上，守着那座斜过去老屋，因为傍晚时分，爸爸总是准时路过那座老屋，出现在爬满绿植的墙头边，向时衣夕稳步走来。
　　顶着青色的天，伴着粉墙黛瓦，和青石板上的坑坑洼洼的小水坑，那时的时衣夕以为，那样就是一辈子。
　　那时的父亲啊，总是喜欢伸手抱起穿着粉裙子的娃娃，捏着娃娃的脸，逗道，“这是谁家小千金呀，怎么傻呆呆地守在这儿？” 又假装，“莫不是走丢了？”
　　“爸爸，我是你家千金呀，我在这等爸爸回家呢。”小娃娃急切道，“谁傻呆呆了，你见过我这么机灵的小丫头嘛。”
　　接着瘪嘴，眼睛忽闪，“假如走丢了，我还知道找警察叔叔呢。”
　　父亲将这粉雕玉琢般的娃娃抱着，用力往上提了提，笑着亲了亲这娃娃肉乎乎的脸，“嗯，我家衣夕真聪明，还知道找警察。”转身大步轻快地朝宅子走去，“走，回家吃饭，看看妈妈烧了些什么好吃的…”
　　外面天空黑了下来，屋内灯光亮起，屋子里的欢声笑语从窗户偷偷溜了出来，散在小巷里，晚归的行人听到，总是不自觉的掀起唇角，眉眼都带了笑，然后快步向家里赶去。
　　夜半，时衣夕醒来，枕头仿佛被打湿了，不知是汗还是…
　　坐起身，掀开薄薄的空调被，趁着月光，摸黑来到书桌前，喝了口水，垂眸看到桌子上的照片，默然。
　　然后轻笑，纵是去找了警察，时衣夕也寻不到一个家了。
　　梦醒了，往事如烟云，不堪回首。

　　次日清晨，母亲来敲时衣夕的房门。时衣夕看着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的妈妈，微微有些不解，开口问道，“妈妈，今天是有客人来访吗？”。
　　林风今日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旗袍，旗袍的暗线若隐若现，肩上盘着几朵梅花，衬得母亲极其温婉，简约的头饰，配上清淡的妆容，显得整个人娴静端庄。
　　这是时衣夕第一次正式打量回到林家的母亲，前几日去裴家，母亲好像也是这般打扮，但是自己当时有些心不在焉，并未注意到。
　　以前的母亲只能算是亲和，会对着她温柔的笑，然后轻轻的揉着时衣夕的头，给时衣夕讲故事。现在，时衣夕才发现，母亲原来是极美的。
　　“嗯，今天裴叔叔会带着裴棠回访，拜见你外公外婆，你梳洗打扮一番。”
　　时衣夕微怔，有些疑问，“裴棠喊裴叔叔大伯，为什么会住在裴叔叔家，今日还与裴叔叔一同到林家拜访？”
　　“裴棠父母早年出了些事故，留下裴棠一人，你裴叔叔看他孤苦伶仃，又是自己弟弟的孩子，自己身为大伯，理应担起照顾裴棠的责任，就将裴棠接去他家照料了。”
　　了然，原来是这样，想来裴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也怪不得裴棠总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可能是家庭塑造了他这样的性子吧。
　　有时会觉得自己可怜，父母离异，与弟弟分别，离开那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母亲二嫁，自己成了多余的一个，成为了被幸福抛弃的那个人。
　　但是想到裴棠，自己又真的是幸运的，至少父母健在，母亲还很爱自己。
　　裴棠父母出了事故，想必是都不在了，心底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也不怨他上次的无礼了。
　　时衣夕敛去眼中深色，轻声回母亲的话，“原来是这样，那裴叔叔他自己没有孩子吗？”
　　母亲犹豫着开口道：“有的，有个女儿，比你大几岁。”
　　“上次去裴家并没有听到裴叔叔介绍。”时衣夕眯眼。
　　母亲安抚地看向女儿，“夕儿，没事，那不重要。”
　　时衣夕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妈妈，你见过那个女孩吗？她…有没有为难过你？”
　　“妈妈没见过她，怎么会为难过妈妈呢，夕儿不用担心，无事的。”
　　见到妈妈这般，时衣夕就算还有很多疑问，也不好问什么了，含糊的说了句知道了，转身梳洗去了。

　　裴棠与裴叔叔到达林家时，太阳已经很高了。时衣夕陪着母亲，与林家其他人一起来到门口迎接。
　　柏油路上缓缓开来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定。透过未升起来的车窗玻璃，时衣夕看到后座上的裴棠，身着笔挺的西装，神色泰然。
　　阳光斜过车窗打在少年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少年的脸颊在阳光与阴影的交错下，更加深刻，下颌线清晰流畅，耳朵隐在薄薄的发间，若隐若现，因车内光线昏暗，看不真切面部五官。
　　林家阿姨帮忙开了车门，裴叔叔从人群这边下来，亲切地向着林家众人握手，打招呼，寒暄。
　　裴棠从另一边车门弯身下车，侧对着众人站立。
　　越过车顶，阳光满照在裴棠脸上，皮肤白皙，透着光泽，鼻子英挺，深邃的眉眼被阳光柔化，略显温柔，好一副温润少年模样。
　　时衣夕从来没想过，她会对一对耳朵一见钟情。
　　微风吹过少年的短发，露出薄扇般的耳朵，迎着阳光，白里透红，耳轮清晰分明，外圈圆润，粉粉嫩嫩，显得乖巧可爱。
　　后来每每回忆起，总觉得有趣的紧。化用张爱玲的话形容，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了我要遇见的你，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
　　时衣夕微不可察的笑了，这对耳朵真是可爱的紧，很想伸手揉一揉，但是没有胆子。
　　心中盘算，以后若是相熟了，说不定可以找机会下手盘一盘。
　　所以后来有段时间，裴棠一直很困惑，这丫头为什么总是盯着他的耳朵，还试图往他耳朵上伸爪子。
　　一行人陆陆续续进了林家，一时笑语喧哗，直至夜幕。
　　晚间的客厅，灯火通明，茶杯里的热气螺旋状上升，然后消散。
　　送走了客人后，林家归于寂静，时衣夕坐在床边，习惯性的倚在妈妈身边，忽而想起清晨未弄明白的事。
　　时衣夕其实并不爱好关心这些琐事，家长里短的，她一点兴趣都没有。林家与裴家，她也不在乎，她唯一最关心的就是母亲幸不幸福。
　　她希望母亲可以幸福快乐，所以才会注重很多细节，犹豫了半晌，她开口问道：“妈妈，虽然没有见过裴叔叔女儿，但关于他女儿的事，您一点都不知道吗？”
　　林风沉默的思索了一会儿，温和的回道：“裴叔叔的女儿常年在国外留学，并不怎么回裴家，与裴叔叔关系貌似不太好。”
　　“那裴叔叔婚礼时，她会回来吗？”
　　时衣夕有些担心，虽说那女孩是裴叔叔女儿，倒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性子，最是希望她能够通情达理。
　　“你裴叔叔通知她了，但是会不会回来，妈妈不清楚，裴叔叔说不太可能回来，但也没办法，就随她愿。”林风搂着时衣夕轻轻道。
　　接着低头望向女儿，疑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事？”
　　时衣夕玩着妈妈的袖口，应声“嗯，我不想妈妈受委屈。”
　　“不会的，夕儿放心，不用多想。”林风淡笑道，“忙了一天，妈妈要回房休息了，夕儿要不要早点睡？”
　　“妈妈好好休息吧，夕儿不会多想啦，只要妈妈幸福就好。”时衣夕由衷的笑道。
　　是啊，我只有十六岁，那些大人的事本就不该由我操心。
　　我也无力干预，谁会在乎一个孩子的想法呢。
　　只是，如果曾经的时家还在的话，或许会不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