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七辻馒头

3、两个孩子

　　照水这几天很郁闷，虽然被大哥分白准了假可以放心大胆地玩，虽然望江楼的姐姐们仍然对他疼爱万分，虽然他在扬州城横行霸道无人敢管……但他还是很郁闷！因为他遇到了一万年生涯中从未遇到过的劲敌，这还要从他重回望江楼的那天晚上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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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手指抖啊抖，最后落在小白团子的方向：“这是什么？”

　　照水在心中不满地叫道：素江姐姐，说你不认识这家伙，快说啊快说啊快说啊！你一说完我就揍他！

　　但是不知照水心思的素江毫不留情地毁掉照水的期许：“嗯，这是我儿子阿白。怎么？小雯没跟你说过？我的宝贝快五岁了。”素江爱怜地摸摸自己儿子的小脑瓜，在她眼里，阿白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个女子，若没有爱情，那么亲人便是她所有的一切，更何况是一位母亲？

　　机灵的照水发现重点：“快五岁？难道、难道他是你和白家齐的儿子？”

　　素江变了脸色，却先不答话，叫来仆妇把阿白引到别处去。

　　在房门关上的一刹那，照水瞟到小白团子朝自己傻傻地笑了一下。

　　素江也察觉到阿白的小小动作，一丝温柔浮上了她略显凄苦的愁容。

　　沉默片刻，她开口道：“是他的，不是我的。那天我着了魔似的去看白家那片废墟，我就看见他，小小的，白白的，没有牙，却对我笑得……笑得很好看。我就突然觉得，他就是老天爷留给我的！”素江转过头，担忧地看向照水，“当时我瞒着你，是怕你毁了白家后知道这种事，胡思乱想，我便……”

　　照水虽未亲身体验过凡人之间的羁绊感情，但这并不表明他看不出素江在担忧照水反应的同时透着对阿白深深的爱护……想起自己的父神已逝，两个哥哥对自己冷淡漠视，照水突然觉得心头一紧。

　　素江姐姐如此爱护阿白，即使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白家齐，如此罪大恶极的人也曾有过素江的爱,也有着阿白这样天真可爱的儿子。如此说来，当初自己几乎是对白家赶尽杀绝，毫不顾及恶人也是有亲人在意的，原来我做错了么？可恶！自己为什么要为一个凡人小鬼这么烦心！

　　照水心头越觉烦躁，叫了声“讨厌！”便冲了出去。

　　身后的素江低低叹道：“照水终究还是个孩子……”

　　任性地抛开烦恼的事也是孩子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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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三爷，那小子又跟过来哪……”身旁的小胖子指着街道角落，对照水讨好地笑道，脸上的肥肉横起来，眼睛鼻子嘴巴被挤成小小的一块。这几天，“混世魔王”照水重回扬州城，当然收服了诸多小混混，这小胖子便是其中之一。而照水仍用的是“尹三”这个名字。

　　照水瞟了一眼那个想拼命隐藏住自己的小白团子，厌烦地挥挥手，叫小弟们散了。微微一转，来到阿白身后，提起他的衣领，问：“小鬼，跟着我，做什么？”

　　谁知阿白被他一吓，转身张开嘴就咬住照水的手腕。照水吃痛，连忙把小白团子摔在地上。阿白年纪小，何曾被这般粗暴对待过？不一会儿，豆大的泪珠便在眼睛框里打转了。呜咽两声，小白团子就往后跑。

　　照水被他这么一哭一跑也弄得慌了神，正准备去追，却看见小白团子没跑几步就撞上了一堵肉墙。

　　那“肉墙”“啪”的一声打开扇子，将上面的“无恶不作”四个大字对准照水，发出“桀桀”怪笑。照水被他笑得恶心，但阿白就在那人旁边，他也吃不准这人想干什么，只好站在原地不说话。

　　“美人，对本公子的美貌看呆了吧？”说着，那人还得意地摇摇扇子。

　　什么？照水只觉得有雷在头顶轰轰炸响。——对这丑男？

　　这是照水上神自出生（大概一万年前）以来第一次被人调戏。从本质来说，这说明照水的生活倒也注定不得平静，不过，除了恶心之外，其实照水觉得很、有、趣。以前只在戏本小说看过这种场景，在上界无聊时常翻翻，早就对这种段子记得滚瓜烂熟，想不到再来下界就真的碰上这种事……照水仔细打量眼前这人：

　　穿得像暴发户，嗯，符合标准;

　　长得油头粉面，嗯，符合标准；

　　一脸恶心笑容，嗯，符合标准；

　　还拿了把扇子，嗯，符合标准——这其实是重点，在照水眼里，谁跟二哥厘词一样用扇子，谁就被打入照水的被整名单。

　　眨眨眼，照水心想，开始怎么玩呢？

　　照水的玩法很简单。他先在这附近画了结界，阻止凡人看见或进来，再用一个金铃铛唤来鬼差，将那“肉墙”曾害死的魂魄送到这人面前历数他的罪状。

　　看着鬼差将一个哭哭啼啼的女鬼送走，照水有点惊讶：这人还真的是无恶不作，那女鬼已经是第七个了，想必他死后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吧？低头，发现那“肉墙”早已吓得软成一堆肉泥，照水厌恶地转身不再理会。

　　照水抱起小白团子，小白团子也偏过头看照水的眼睛。透过阿白小黑石子般的眼睛，照水这才发现自己的金眸变了回来。

　　“……你害怕吗？”照水轻声问道。

　　小白团子点头又摇头。

　　唉，照水暗叹一口气，心道：大不了过会儿把他的这段记忆消去。

　　照水上神正准备离开，想不到鬼差又缚着两个老人模样的魂魄前来。照水发现那“肉泥”竟是跟这两个身上有灼伤痕迹的魂魄长得有几分相似，脸色一变，厉声问道：

　　“混蛋，你竟然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么？”

　　那两个老人的魂魄急忙上前，磕头谢罪道：“上神，误会了！我们只是想看看这不肖子，便求鬼差大哥带我俩来凡间走一趟！呜，小老儿自知我儿多恶，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能心中不惦记着？求上神开恩。”

　　照水看向那鬼差，鬼差点点头，也说道：“上神，这是规矩:儿子在凡间作恶太多，但阳寿又未尽的，就由他在阴间的父母先替他受火刑之苦，这两人身上的灼伤就是这么来的。而且等到那儿子阳寿尽了，所受的惩罚会比他父母重得多。”

　　这世上，那些还活着的人在作恶的时候，可曾想过已先去的父母在阴间为子女的恶行忍受着折磨？或者在他们心中，只贪图着自己的一时之乐，哪里还管授予自己身体发肤的父母的死活？

　　这混蛋儿子无恶不作，却连累他已死的父母受苦？想到这里，照水还是怒上心头，一抬手就想把这肉泥送下阴间，可袖子却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拽住。

　　阿白说：“别，别杀人。”

　　这是阿白对照水说的第一句话。

　　那双小黑石子般的眼睛，清晰地映出照水恼怒而又冷漠的面容。

　　神仙与凡人的最大不同在于，就算有情绪波动，但总带点儿置身事外、难以真正融入其中的疏离感。就像高山上的冰川，虽有少许的融化，但终究是坚硬冰冷的。

　　也许，漫长的岁月让神仙们主动或被动地丢掉了情感。照水虽是异类，但事实上他比大多数的神仙经历了更久的岁月，也许，他其实是真正的冷漠无情。

　　最后，照水什么也没说。他遣走鬼差和魂魄，消去那混蛋的这段记忆，然后扔给了当地司命、司法的神仙处置。……到底还是留了那混蛋一条性命。

　　将小白团子送回望江楼，照水百无聊赖地走在街上。扬州城里依旧热闹非凡，照水心道为什么凡人们总是有说不尽的喜乐和道不尽的悲苦？他们渺小，却能装下许许多多。为什么不到百年的岁月，他们却能建起这样一个热闹的世界？

　　所有的热闹终归是他们的，自己还是孤单一个，什么也不属于我，什么也留不住我……虽是这样想着，阿白的小小模样浮现在他眼前。

　　他没有消去阿白的记忆，由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上的原因，类似于他第一次见到阿白时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想到这里，照水狐疑地往四周看了看，心道：分白那么容易放了我，该不会是因为派了个神仙盯着我在？或者是厘词？阿白难道就是盯我来的？

　　不对啊，那小鬼明明是肉体凡胎的……唉，理不清啊。

　　一般只用动手的照水上神何时要想这么多？为了稳定情绪，照水下意识去摸铃铛，却发现铃铛只剩了两个。粗心大意的照水这才想起刚刚用了一个铃铛，好像……好像忘记收回来了。

　　可恶……都是那个小鬼害得我（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