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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回忆是为了要忘记 ...

  •   天总是阴沉沉的,春日的早晨那阴得令人无法释怀的天使劲地要压下来压下来,压到比你的心还低的地方。
      我从床上爬起来,笈着拖鞋走下床,把桌边的一盆小盆景捧到那狭窄的窗口,多少都好,只要是有一点阳光,植物就可以成长了。
      我已经渐渐开始忘记为什么要把这盆不起眼的植物保护得那么好了,明明连自己都没有办法照管好。
      晚上滚烫的暖水袋早上从被子里拿出来还留了一点余温,我拔开盖子,把水倒在房间里的水槽,呵出来的气和倒出来的水一样都还带着点温热的气体,缓缓蒸腾到冷空气里,就逐渐消退了。

      渡部小姐叩叩门道:“结仓小姐,九点开始例行检查。”
      “是的,谢谢。”

      走到门口,从渡部小姐的手中接过早餐,抬头对她笑一笑作为感谢。
      渡部小姐冷着眼从腋下夹着的管理卡中抽出一张,红唇咬住笔盖,站着给我填下一些信息,插到我的房门口的塑胶牌里,这才回头冲我点了个头,平底的胶鞋咯吱咯吱地擦着地板走了。
      我取下塑胶牌里插着的房卡,上面写着“结仓柿实 ——XX年3月5日,上午九点例行检查,执行医师:大泽医师 看护士:渡部。”
      是大泽医师啊,今天应该是久违的户外认知治疗了。

      穿戴整齐后,八点五十分准时从房间走出去,顺着早已熟稔于心的一条条看似错综复杂的走廊走到目的地,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微笑……
      “大泽医师。”
      “啊,是小实啊,每次都很准时啊。”已经六十岁左右的大泽医师对我笑开了一脸的皱纹,他指示一边的渡部护士为我做一开始的血压、脉搏、体温之类的基本检查。
      “全部正常。”渡部护士将所有的数据记录在案后,报告了一声便拉开了诊疗室一边的帘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我听着熟悉的胶鞋擦地咯吱咯吱的声音渐渐消失。
      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我用心地看着大泽医师慈祥的笑脸。

      “今天天气有点阴呢……”医师看着窗外阴得要跌下来的天空,转过头道,“但是,我们还是要出去的。为了……要让你快点好起来。”
      我乖驯地点点头,轻轻地重复着他的话,“恩,是啊,为了快点好起来……”

      坐在大泽医师的车上颠颠簸簸地路过一路的红绿灯,面前的十字路口和两边的景色都模糊而清晰地从眼前一闪即逝,不留下丝毫的印象,也没有从记忆力被挖掘出丝毫似曾相识的印象。
      我迫不及待地凑上驾驶座问道:“医生,我已经不记得了,是不是证明我已经快好了。”
      大泽医师从后视镜里对我狡黠地笑笑,微笑着不说话。
      我知道此时再说什么都是白费了,安静地倒回座椅上淡淡地看着车子穿过市区,看上一条僻静的上坡道,再穿过一片片稀稀拉拉的树丛,所有的绿色都很美好地萌发着新芽。

      车子磕磕绊绊地开上了停车专用的有些颠簸的镂空砖道,我日渐生长的头发轻轻地被颠簸地来回晃动,头发细细密密地贴着脸颊挡住眼睛迷蒙一片。
      “来,到了,小实。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先打一针。”大泽医师微笑着说。
      我点点头,乖乖地将毛衣撩到手臂上方,小臂冷得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大泽医师给我打了一针浓度较低的稀释剂,然后锁上车门,带着我走过长长的停车用的砖道。

      今天来到的似乎是一个学校,不过由于假期的关系,学校锁自行车的地方并没有几部自行车。
      “小实,还记得吗?”
      再次确认了一次,我细细地摇了摇头。

      大泽医师领着我顺着砖道走到了连接两栋楼房之间的长廊。安静的间隙似乎偶尔有几声笑闹忘形地传达出来。
      我和大泽医师顺着走廊往里走,越往里笑声、快步走的踢踏声、桌椅的推搡声就越是明显,而明明静得可怕,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说:“大泽医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大泽医生站定,细细地听了一会儿,道,“没有啊,可能是药物作用造成你有一点幻听,没什么的……我们继续……”
      大泽医师背着双手,缓缓地在走廊里慢慢地踱着,我一路观察着四周的景象,时不时地提些问题。只是不能问我和大泽医师约定好的问题,诸如“这里是哪里?”;“我以前有没有来过这里?”之类的问题。
      大泽医师走到一扇窗前停住,我和他一起往下放看去。
      假日果然还是有一些社团在活动的,青春总是容易让人感动的。
      “我学生时代参加的是棒球部呢。”大泽医师感慨地说。
      “是啊,大泽医师也是有年轻的时候的。不知道我参加的是什么部呢?”
      “小实啊,不能问那样的问题啊,我们约定好的。”大泽医师作出了噤声的手势。
      “啊,不好意思,忘了……”

      我的决定是,接受心理催眠,忘记过去……
      目前诊疗已经有了一定的效果,我开始不记得以前了,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也越来越陌生,那些熟悉的东西一点一点地从大脑中被盖上一层黑布,密不透风地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同时,对于世界的新鲜感也渐渐涌出。
      没有想象中的那些不适,渐渐地那些之所以要想象的原因也会淡去。
      大泽医师说,在不久的以后,我会连忘记过去这件事也忘记,全部都忘记,重新一个人来过一遍……

      操场上是一群少年在绕着红色的跑道跑步,一边整齐地喊着口号,天阴阴地覆盖着他们的运动服,略深的黄色被加深成土的颜色,看着怪压抑的。
      我对大泽医师发表了感想,“好难看的颜色啊,这运动服……”
      大泽医师说:青春就应该是这种鲜亮的色彩。
      我说:我的青春也是很鲜艳的。
      大泽医师回头看着我笑笑说:是啊,是很鲜艳的颜色,你喜欢就好了。

      大泽医师领着我在两栋教学楼间转了一圈,缓缓地和我聊聊,期间掺杂一些语言的催眠,这些流程我早已熟稔于心。配合地点头应和着,安静地跟随者语言催眠的语境,渐渐地将原有的记忆由新的认知所取代,慢慢地,缓缓地,他们会以秒针的千分之一也追不上的速度被盖上那层大大的黑色幕布。
      这里,或许真的是我以前来过的地方吧。这样想着,连这样的想法都慢慢地消失了,沉睡在我脑子的某个角落,静静地睡眠着,不再会起来了。

      绕过操场时,我和大泽医师一起站在足球比赛用的观台上,远远地看着他们看了一会儿。
      一队黄衣少年跑过我们前面的时候,领头的一个头发卷卷像海带一样的男孩子远远地看了我一眼,千分之一秒,头发轻轻盖住了我的眼睛,当我捋开头发的时候,男孩子们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了跑道的远处。
      大概,老天也支持我就这样忘记吧。
      我微笑着看看大泽医师道,“好冷哦,我们回去吧。”
      大泽医师举腕看看手表,点点头同意。
      我们顺着坑坑洼洼的砖头道,穿过一片稀稀拉拉的自行车,走向大泽医师的车。

      我看着大泽医师的钥匙转了好几圈,车子还是以一种哮喘的方式艰难地喘息着,然后黯然熄火,不由得凑近前驾驶座。
      “怎么了?不能发动吗?”。
      “恩,可能出了点问题,这车也老了,是该考虑换一台了。”
      “哼,医生总是说一些吝啬的话。”
      “啊啊,跟老伯伯顶嘴的话是会有报应的啊,小实。”
      正说着,天空忽然滴滴答答地下了两滴雨落在车窗上,紧接着,逐渐变大,开始落起了春天常见的细毛雨。
      我一边留心听着大泽医生打电话给拖车公司和租车公司,一边望着窗外渐渐把车窗打得模糊一片的雨丝,心里静静地数着数。
      闲下来的时候我喜欢跟着心跳读秒,大泽医师告诉我,这是一种很好的调养生息放慢身体速度的办法,因为渐渐地,你可以欺骗过你的大脑,你的心,让你的生命进程放慢。
      “1,2,3……”
      “伤脑筋啊,我这边的地址啊……”八成因为我在,不能透露这个地方的名字和地址,因为大脑还没有完全被催眠,很有可能通过只言片语就联想起些什么,以至今天甚至从前的治疗全都崩塌。
      “小实啊,这个电话比较麻烦,我不知道这里的具体地址,你等我到门卫室去问问。你乖乖地在车里等。”
      “恩,好。”我微笑着抬头,此刻心跳73次每分。
      大泽医师从车里拿出一把折叠伞急匆匆地打开车门从砖道上鱼贯而出。
      我看着他的背影也渐渐地在模糊的车窗上消失了。
      车厢里安静地只剩下我读秒的轻数,手轻轻按在胸口,默默地读着秒,世界上只有我和时间的存在,只有诚恳地请它等等我,让我能把事情处理好。

      几声喇叭声从后方传来,紧接着似乎从后面按喇叭的车上走下来人开始敲大泽医师的车的车窗。
      我定下最后一秒的心跳,按下车窗,开了半个窗的缝。
      窗外是一个少年,穿着的似乎是学校的制服,他礼貌地注视着我,端正的脸庞上架了一副眼镜,看不出他确实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我礼貌地和他寒暄道:啊,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撑着一把紫色的长柄伞,但还是有几丝雨从伞和车顶的缝隙落下来,落在我的脸上。
      他看向后方,说:“你们的车占了进出停车位的道,是否可以稍微移动一下?
      我为难地看看砖道消失的地方,大泽医师似乎没那么快回来。
      “对不起,我们的车出了一点问题,现在不能发动。现在我们已经找人来解决了,是不是可以请你们谅解一下,稍微等一会儿呢?”
      他立起身子,更多的雨丝从伞和车顶的缝隙间落下来,落在我眼睛里,从脸颊上落下来。我微微拧动眉毛,冲他歉意地笑笑,从车中抽了一张面巾纸轻轻地擦掉脸上的水。
      他看了看我,礼貌地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的,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打扰了。”
      我微笑着摇摇头将车窗的按钮按下将车窗关紧,垂下眼,直到几秒后感到他和他的伞都从车边离开了。我才再次百无聊赖地看起了车窗外逐渐连成一片的雨丝。
      大概过了一刻钟大泽医师才湿漉漉地和拖车队的工作人员一起前来。
      他撑着伞把我从车里接出来,拜托工作人员拖好车,然后对一直被我们堵在后面的那辆车抱歉地鞠了一躬,举起手晃晃大声说道:“实在是对不起啦~!”
      我望着那辆车,距离不是很远。刚刚来跟我说话的少年坐在副驾驶座上,远远地对我们点了点头。我忙也对他鞠了一躬,长长的头发从两边的肩上滑落下来,遮住一半的脸颊。

      回程的车上,我们依旧是穿过那条僻静的坡道,这次由上坡变成了下坡,速率加快了不少。两旁本就被雨水打得模糊的景物逐渐连成一片粗粗的颗粒。
      我看着窗外说:医生,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一颗水和刚才的雨水一样从我眼睛滑到了脸颊上,让我有点迷糊,刚刚的水究竟是我的眼泪还是春雨。
      大泽医生坐在另一边的座位上,他看着窗外同样没有转过头,笔挺的西服上散发出一股被雨水打湿的气味,有点潮湿和令人不快。
      他慢慢地说:小实啊,你要忘记的只是忘记这件事而已……
      我说:快了……我很快就会全部忘记了,连带忘记也一起忘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回忆是为了要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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