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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0037.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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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7.已修周舅父得旨正入京,夜深沉血色染倚杏
孙绍先前往湖州之前,宫中还生了些事。先是娴德妃深受恩宠,叫皇帝封了娴贵妃。旋即便是有个姓吴的后妃,自最末等的舞涓一跃受封贵妃,这么一来,宫里两位贵妃娘娘煊赫意思,倒把周贵人身上的视线移开许多。
到了三月底,当今不知怎么,又突发奇想,特许几位宫妃归家省亲。如娴贵妃、吴贵妃之流皆在其列。周贵人如今有了身子,也额外得了这份殊荣,被准允归家。只是周家远在他乡,其父母还得千里迢迢上京来。赶路已经十分艰难了,再别提建省亲的园子。何况周家也拿不出那些钱,跟贾家似的特意造个园子。
周舅父实在没法子,只得来求周夫人,请她在孙旭跟前说一说。周夫人也是左右为难,若答应,自己家里也难过。若不答应,又舍不得自家哥哥。
“老爷回来了……”
“老爷……”周夫人从小炕上起来,迎了孙旭,亲手替他解了外头的衣裳,口中试探着道:“老爷,我有一桩事,想讨老爷示下。”
“什么事?”孙旭近两日累得不像话,一进屋就坐下了。
周夫人替他脱风靴,靴子一下来,解了袜子一看,脚全红了,脚底心全是磨破的水泡,就这么淹着,不知疼得什么样,难为他熬劲好,一声不吭地忍着。周夫人一时语顿,抬头再看孙旭满脸倦容,不过脱个靴子的工夫,就渐渐盹过去了。她心里越发酸涩,先前想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周夫人不忍心叫他,挥手命丫头端水来给烫脚,才把脚搁里头,孙旭就醒了。醒来还不忘记刚才的事:“太太才刚说,有什么事?”
“……并没什么。”周夫人难以开口,顿了顿,方道:“只是过两日兄长他们就入京了,我想着多时未见,要聚在一处用顿家宴才好。”
“这是自然。”孙旭对周舅父印象不赖,笑道:“为舅老爷和舅太太接风洗尘是一定的,他们久没见绍先了,见着一定高兴。”
周夫人勉强笑了笑,眼中却有忧色。孙旭只装着没瞧见,乃至烫了脚,丫头端着水出去了,这才叫周夫人在自己身边坐下,揽着她的肩膀说:“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他们初来乍到的,忽剌巴儿要叫造个园子也真是为难他们。绍祖是自小在京里长大的,又认得些人,不妨叫他去探问探问,有什么好地方。至于钱的事,家里确实没余钱。绍先五月里就得往湖州去了,初上任,少不得要银钱打点。何况知县俸禄少,不知什么时候升迁,家里还得多护佑些……”
“我知道……我都明白……”
孙家先前叫赵夫人把持着,后来理家的权柄回到周夫人手里,那账面真是没法看,一笔笔全是烂账。她废了多少力气才勉强平衡些,有没有余钱她能不知道?但虽然知道,却还是忍不住难过。
“本以为到了京城就好了,没想到还是这样难……”
“别哭,仔细叫底下人看了笑话。”孙旭见周夫人落泪,也深感自己无用。若非他无用,岂会让孙绍先拼死搏命,换取回京的机会。又岂会昏昏碌碌大半生,连儿子和妻子母家都不能相帮。
孙旭道:“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明儿我的养廉银就该送来了,总有七八百两的模样。虽杯水车薪,但好歹是份力。你收着别叫老太太知道,等舅老爷他们入了京,就悄悄给他们收着。”
“咱们府上这模样,一分钱没多的。自绍先去湖州做县令的旨意下来,愈发门庭寥落了,讥讽的人更多些。若少了这笔养廉银,越发过不下去了。眼见着入夏,三个丫头的衣裳还没做。短了我的不妨事,却不想委屈他们。跟着我这个娘,没过过好日子。分明该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姑娘,却连新衣裳都得精打细算着做。”
孙旭正要说话,忽见碧影进来回话:“倚杏院里的婆子来回话,说是萱姑娘发动了,像是不大好,要请大夫。”
萱颐虽怀了身孕,却一直没叫开脸抬姨娘,是以底下人都只喊她姑娘。
“他们二房里的事,连丫头生养个孩子都得来劳烦太太,竟没一个能用的人了?”孙旭深恨二房里事多扰人,斥道:“请大夫就遣人去请,隔着院子来请大太太,难道叫太太去请?”
碧影叫孙旭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却半分没往心里去。她心里明白得很,孙旭并不是冲着她,是恼恨二房里。
周夫人深以为然,却还是起身要过去:“如今是我管着家里的事。虽只是个丫头,但也怀着孙家的骨肉。若出了差池,难保老太太不伤心。我还是过去瞧瞧,先叫丫头服侍老爷用饭,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命素练:“去问问,饭得了没有。若成了就摆上,服侍老爷用饭。”
这里交代完了,方往倚杏院来。萱颐单住着一间屋子,也没姨娘的例,边上就是丫头房。这会子大概是疼得厉害,不时传出惨叫声。屋子外头丫头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周夫人见了都头疼,朝碧影瞧了眼。
碧影心领神会,当下冷了俏脸,上前道:“都围着做什么?没差事活计要做了?一个个只知道躲懒看热闹!”
这一声如石入密林,惊得丫头们如惊鸟一般四下飞散,不多时就都没人影了。周夫人摇头道:“也太乱了些。”
论理赵夫人也是个厉害人,倚杏院不该这么乱。但近些时日周夫人冷眼瞧着,倒越来越不像样了。
无论如何,总归是二房里的事,不好多置喙。周夫人径直往里来,却见赵夫人和孙晖都在屋子外头。一个坐在廊下吃茶,倒悠闲自在。孙晖却急得不像样,来来回回地兜圈子。丫头端血水出来,总得被他揪住问两句。
“姑娘怎么样?生得顺利麽?”
丫头端着盆血水,整个人忙得团团转,听了这话只胡乱点头:“稳婆说尚可,只是胎位不大正,要费些工夫,叫请大夫在外头候着。”
孙晖这才松开手,丫头端着水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碰着周夫人,忙屈膝见礼:“大太太……”
“你自去忙罢。”周夫人挥手示意蠲礼。
这厢赵夫人抬头,见果然是周夫人,当下蹙眉,朝着孙晖怒目而视:“是你请大嫂子过来的?”
孙晖只立着不说话,赵夫人却像是明白过来了,当即冷声讥讽:“你可真是个情种。房里的丫头生孩子,巴巴地把嫂子请来坐镇。知道的是个丫头,不知道的还当是倚杏院里的太太出了事,才叫你慌脚鸡似的得求个主心骨。”
“你!”孙晖自知不对,也无从辩驳,只振了振手臂,冷声道:“简直不可理喻!”
“啊!!!”
一声尖叫近乎冲破云霄,孙晖脚步骤乱,扑到门前要问话。正当此时,门却开了。出来回话的丫头双手血淋淋的,头上直冒汗。像是被吓着了,眼里全是泪花。
“老……老爷……萱姑娘难产……稳婆叫问,是保大还是保小,请即刻做决定。”
“保大!”
“保小!”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孙晖猛地回头看向赵夫人。赵夫人半点不憷,任由他看,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自然是保小。”
“你这毒妇!”
“我是毒妇?”赵夫人冷笑道:“老爷别忘了,妾本贱流通买卖,更别提萱颐不过是个丫头。孩子是老爷的,自然得保小。我身为主母,保住老爷的子嗣有什么错处?明儿就是老太太知道了,也只会夸我办得好。”说着便命那丫头:“就说是我说的,萱颐生死不论,非得把老爷的孩子保住才是正经!”
见那丫头仍意意思思地不动,又厉声催促:“还不快去!”
丫头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应下往里去了。
周夫人在旁看着,一句话没多说。只在心里感慨,为人妾者如贱物,生死都只在他人一念之间。
“嫂子也觉得我错了?”赵夫人为周夫人倒了一盅茶,虽和她说话,眼睛却睨着孙晖:“谁叫她自甘下|贱,放着大好日子不过,偏一门心思地要做妾。自己不尊重,就别怪旁人糟践她。高门深宅里住着,把她心也住高了。这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也叫底下那些动心思的丫头瞧瞧,就是揣着肚子了,也是奴才种子,死死生生都捏在主子手里。”
她这又是何必。话里话外刀子似的戳孙晖的肺管子,分明知道孙晖目下视萱颐为眼珠,何苦非得闹得夫妻离心?
“别说了。”周夫人上前将她手握住,阳春三月了,她的手竟冷得像冰。“平静些罢。”
那厢孙晖走得远远地,像是不愿意看见她。赵夫人忍不住侧头落泪,哽声道:“我养安纯的时候是难产,遣人去前院请他,他宁可和门客坐着说话,也不往后院来瞧一眼。只说一句‘知道了’就这么打发我。如今一个丫头生孩子,他却急得这样。大嫂子,你也是做人家太太的,换了你,你受不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