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0033.已修 ...
-
0033.已修孙延之暗解怜生爱,假山后再会贾迎春
“你说什么?”此话一出,康贤郡王震惊非常。他可不是谨庄郡王那样乐天知命的性子,废太子案一出来,就料到将来兴许有场恶斗,早早预备起来了。料中闫永安并非严沅亲生,已经是他胆大下的猜测。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西太后当日生的竟然是一对双生子。
“当年闫永安被改名换姓送入内廷,我远远见他眉目与几位兄长仿佛,兼之又是那一位送进来的,就留了份心。”康贤郡王道:“他会是太上皇和西太后的儿子,这是我万万没料到的。严沅竟如此大胆……”
敢在太上皇眼皮底下偷天换日,也算是独一份了。
“没有严沅当日胆大包天,何来今日釜底抽薪。”孙绍先在心底为闫永安和惨死大同的歌鸢惋惜感慨了一回,叹他们生不逢时。但口吻依然是冷淡的,仿佛他人生死全部放在心上,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愿意做任何事。
孙绍先的脸被月光照着,是被冻住的牛乳汁子。隐隐让人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他只是被冰封住了。若伸手去捂,暖着暖着,就能和月华似的流淌起来。
他意有所指地说:“真论起来,今上与太上皇并不相似。太上皇过分心软,没有为君者应有的狠心手腕。而今上,他的心却又太狠了些,没半分柔肠软肚。这也有好处,叫臣工觉得他坏,再回头看您,就该觉得您可怜了。”
康贤郡王不由哂笑,像是觉得这话很不可思议:“你觉得我可怜?”
“不,您现在恰恰就是太不可怜了。”孙绍先漫不经心地笑起来,眉目舒展:“尊严和骄傲值什么?由怜生爱,您是做儿子的,叫生身父亲觉得您可怜,并不是件丢人的事。”
见康贤郡王面色冷肃,隐有推拒之意,孙绍先又不动声色下了一剂猛药:“难道您真觉得,今上御极是因雄才伟略吗?不,他锱铢必较,气量狭小,为人又阴狠毒辣,就是恭仪伯,也比他更能胜任帝位。他会赢,是因为太上皇觉得亏欠西太后。今上一装眼盲就是二十年,他怜惜当今,舍不得让他再受苦。兼之又想让他生母名正言顺做太后,这才使帝位落在他头上。”
“是吗?”康贤郡王摩挲着指间的扳指,看似平静稳健,实则心绪起伏。他自讥道:“我才知道,原来我这样还不可怜。”
“您虽身处皇庄,却仍呼奴唤婢、锦衣玉食,谁会觉得高高在上的郡王爷可怜。”
对于慕容永宣而言,被罚到皇庄,变相禁足,中宫嫡出仅得封郡王,或许已经算是折辱。可对于臣工和百姓而言,他的日子依然是旁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
“孙延之,你想让我用老掉牙的苦肉计?”
“只要管用,老套与否有什么重要?”孙绍先笑道:“康贤郡王今日在北静王府喝得酩酊大醉,回皇庄的路上吹了冷风,以致染风寒抱恙。多次遣人入宫延太医,皆不得。皇庄中的仆从见郡王失信于陛下,多有折辱,暗中克扣、削减用度。郡王不得面见天颜,只能亲自开荒挖掘野食,以宽食用。皇庄偏冷,炭火皆不能入郡王手。才过完年,郡王爷就一病不起。仆从把持诸门,不得出。亲信侍从被逼无奈,千方百计闯出皇庄,叩拜到合睿王府,以求合睿王相救。那时候,合睿王必定刚从山西大同回到京城,已经知道歌鸢为太上皇亲生,却惨死于今上手笔之下。再令他见到郡王爷惨状,其愤懑必然不可言表。届时太上皇生怜,合睿王相护。不过一时可怜,却能一石二鸟,岂不比今日吃闷酒来得畅快?”
康贤郡王瞧着孙绍先,眼神很奇妙,许久都没开口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方启唇道:“玩弄人心,你确实是个中高手。”
他也算是明白了,为何孙绍先要先让合睿王去大同,而不是让他装病求助之后,再前往大同一查究竟。
因为这份愤怒需要酝酿。
“此事若成,孙延之有何求?”
孙绍先正欲开口,忽见头顶有个灯笼飘飘荡荡地落下来。定睛一看,却是个新制成的孔明灯。灯上画未成,墨迹未干,也不知是谁就这么放了出来,飘出了垂花门。
“我瞧着是落在那里了,就在那假山后头……”
听见垂花门里零零散散传出姑娘的声音,孙绍先面色稍变,立刻说:“请郡王先行一步,我再站一站。”
康贤郡王也知道这场会面不容易,绝不能被人撞破。当下不作声,一径从假山另一面悄悄离去。
这厢孙绍先略等了一刻,耳闻脚步声由远及近,心知必是做客的姑娘捡孔明灯来了。正侧身要走,忽听一道柔声细语响起:“天黑路滑,妹妹慢些。宁可没有了,何必费事去找它。”
就是这辈子过完了,下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声音。
这轻柔小心的口吻,处处退让的语气,不是迎春是谁。
原来这是迎春的孔明灯?
原是要走的,听到这话,孙绍先顿时止住步子,伸手将落在假山上的孔明灯捡起来。
孙绍先的十指根根嶙峋洁白,搭在宣纸制成的孔明灯边沿,竟分辨不清,宣纸和手指哪个更白皙干净些。又见他侧脸光洁,闻声看过来,叫孔明灯暖黄的光映照着,整个人如沐霞光,风姿朗润压珠玉,这份高洁矜冷令人怦然心动,只这一眼便终生难忘。
迎春是叫黛玉拉着过来的,刚绕过假山,就见到此情此景。又想起自己与他已定下婚约,一时羞赧不已。
跟着过来的除了黛玉外,还有好几个姑娘。孙绍先并不常在京里露面,姑娘们多不认得他。呆愣了一瞬,便纷纷以帕掩面。有几个面色绯红,低着头不敢看他,却又忍耐不住,悄悄地抬眼打量他。
那些似是而非的眼波孙绍先不是没发现,却全没在意。他整颗心都系在面前迎春身上了。
细细算起来,他已近一年没和迎春见面了。不见的时候想着,等真正见了面,那些藏在心底热切的话却又不知从何开口。他不是真正的少年郎,这具年少的身躯里住着一个活过而立的魂魄。可是一面对迎春,他发现自己仍然是那个羞惭的少年。
“二姑娘。”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佯装镇定般,微弱地起伏着:“这是你落下的孔明灯?”
“是。”迎春双颊滚烫:“多谢孙家哥哥。”
一个伸手去接,一个捧着送出来,两双手在孔明灯边沿相遇相触,皆不由打了个激灵。
迎春倏然收回手,低着头不言语。
“我……”孙绍先咽了咽唾沫,自觉孟浪:“是我唐突。”侧身将孔明灯摆在假山上,这才说:“二姑娘请。”
迎春羞得不像话,探春却在后头搡她:“二姐姐,怎么不拿?”
迎春叫探春推着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拿了孔明灯,又与孙绍先屈膝行了一礼,便转身要走。孙绍先却唤道:“二姑娘。”
迎春只能止住步子,孙绍先道:“我有两句话,想告诉二姑娘听。”
两人已定下婚约,如今捧上了,说两句话也没什么。迎春尚没答应,探春便拉着黛玉,两人捂着唇直笑。
黛玉道:“那里像是有萤火虫,咱们瞧瞧去。”
隆冬腊月的,什么萤火虫还能活着?但探春愣是顺着黛玉的话往下接:“看着是有,一并过去瞧瞧。”
说着,三三两两拉起姑娘们去了。其中有个南阳上官氏的姑娘,叫绥蕴的。她才来京里,见他们把迎春留下和个陌生郎君说话,心里隐隐觉得不大好。待走过一阵,便低声与探春道:“独留二姑娘一个?”
探春晓得她不知究竟,便凑近了与她耳语:“那是我二姐姐的未婚夫婿,前些时候才定了亲,庚帖都换过了。”
假山这壁独留孙绍先和迎春两个,迎春又羞又怯地没言语,孙绍先却觉得心满意足。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这样容易满足。只要和她立在一处,一句话没有,也足够了。
“二姑娘……”孙绍先的声音在风里轻得像是春天的杨柳,蓄意温柔,刻意多情。用尽今生余力,只愿迎春能稍觉欢喜。
“孙家哥哥请说……”
“你知道我的表字麽?”绍先问,见她摇头,便柔声道:“我表字延之,是林尚书为我所取。林尚书盼着我能延续家族荣光,故取此字。二妹妹……往后就这么叫我罢……”
迎春忽然被他唤妹妹,整个人像是被烫了一下。分明是一样的称谓,可迎春就是觉得,这两个字在孙绍先口中,和在别人口中是不一样的。和谁都不一样。但她无法表述这细微的差别。
“你……你就是说这个?”
“不,不止。”他从腰间解下个空青色绣缠枝纹的荷包,伸手送到迎春面前。眼里有无限纵容和柔情,仿佛迎春在他面前是永远没有底线的,他愿意无止境地爱纵她:“里头……是我闲暇时制的。自我回京,尚未登门拜见。今日偶见,请二妹妹别嫌弃,收下以把玩解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