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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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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勉没想到傅唯一会来,更没想到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碰面,当对方抱着酒站在他们面前,叶勉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和岑缺一起坐在这里。
傅唯一不说话,只是看着叶勉。
三人之中,倒是岑缺最冷静。
他不动声色地把傅唯一打量了一番,然后问叶勉:“你朋友吗?”
叶勉的喉结抖动了一下,轻声回应了一个“嗯”。
傅唯一始终不看岑缺,就那么盯着叶勉,一动不动,指甲却已经几乎嵌进肉里。
岑缺平静地点点头,把手里剩下的酒喝完,然后站起来说:“既然你朋友来了,我就先走了。”
他捏扁易拉罐,走到路边的垃圾桶前,把它丢了进去。
叶勉扭头看他,见他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方向走,没说再见,没挥手。
一直到岑缺走远,叶勉站起来,把石化了一样的傅唯一搂过来,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背:“走了走了,回家。”
叶勉放开啊傅唯一之后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可傅唯一依旧不动。
有路人好奇地看向他们,叶勉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回到对方身边道歉。
“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叶勉说,“以后我不出来跟别人喝酒,专心等你,行不行?”
傅唯一终于有了反应,侧过头看他,但眼里却带着愤恨。
这样的眼神叶勉从来没在傅唯一的眼睛里看到过,对他来说,傅唯一不管多大,永远都是他十几岁时就认识的那个小男孩,虽然经常因为家里的问题阴晴不定,可对他从来都是信赖依赖多过抱怨。
叶勉不习惯被傅唯一这样看着,他想解释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说这人叫岑缺,他可能就是你们家找了二十年的傅修杰?
说我是因为你才想探个究竟,才会跟这人坐在这里喝酒聊天?
还是说,我对他好奇,我在试图和他交朋友?
每一句叶勉都说不出来。
傅唯一一言不发地看着叶勉,看得叶勉心里发毛。
“你说句话,”叶勉说,“或者我们回家再聊。”
傅唯一突然把怀里抱着的酒塞给了叶勉,然后转身朝着马路对面跑去。
叶勉站在原地看着他,没追,也没叫住他,就那么目送傅唯一开车离开。
新手上路,情绪还不好,叶勉担心他,拿起手机不停地拨傅唯一的号码,但对方就是不接。
他实在放不下心,索性拦了辆出租车,跟了上去。
叶勉他们刚走没多久,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巷子口走出一个人,岑缺双手插兜站在那里,看着那辆车离开的方向发起了呆。
叶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他怀里还抱着那瓶已经温了的红酒。
刚刚眼睁睁看着傅唯一的车进了自家小区他才放心地回来,没有告诉对方自己一直在后面,没那个必要。
开门进屋,叶勉累得不行。
他把酒随手往茶几上一放,躺在沙发上用力地揉太阳穴。
今晚傅唯一跟岑缺站在一起时的画面重新冲刷他的大脑,一闭眼,那两人的脸竟然几乎可以重合。
双胞胎的两个人,在后来的成长过程中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逐渐变得不同,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可能走向两个极端,但傅唯一跟岑缺,至少那张脸,太像了,就像是一个人的不同版本,A面是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小少爷,B面是历经风雨阴郁神秘的流浪者。
叶勉越想越烦躁,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卷入了别人的家事中。
他在沙发上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的工地,此时的岑缺不知道在做什么。
叶勉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因为觉得疲惫,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门铃响起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多。
他立刻想起上次岑缺来给他送药,第一反应就是对方又来找他了。
没想到,开门的时候,外面站着的竟然是满脸泪痕的傅唯一。
傅唯一爱哭,叶勉是知道的,眼前这个人的情感脆弱到犹如蝉翼,必须轻拿轻放。
“怎么了?”见多了傅唯一的眼泪,但叶勉还是没办法不在乎,这人一哭,他就紧张,哪怕只是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叶勉拉着傅唯一进门,蹲下给他解鞋带,帮他换鞋。
“大晚上你自己过来的?”叶勉站起来,“怎么还哭了?”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傅唯一拉过去抱住,对方把脸埋在他怀里,死死地抱着他。
“我害怕。”傅唯一说,“我也不是你的唯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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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勉见不得他哭,只能好言好语地安慰着。
他把傅唯一带到沙发边,让人坐下,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头发说:“哭什么啊,大半夜吓唬我?”
傅唯一攥着他的衣襟不肯放手:“你跟他认识了。”
不用说是谁,叶勉也知道傅唯一口中的那个“他”就是岑缺,不管这最后是不是一场乌龙,不管岑缺到底是不是傅修杰,至少现在,那个人让傅唯一产生了危机感。
因为当年的事情,导致后来的傅唯一占有欲极强,他确实备受宠爱,可同时又活在深深的不安中。
他的害怕叶勉能理解,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帮他驱散这种恐惧。
“认识了。”叶勉坦然地说,“但是,我跟他认识,并不影响你是我的唯一,对不对?”
他像是哄一个小孩子一样轻声细语地在傅唯一耳边说话:“你是你,他是他,你永远都是唯一的那个傅唯一。”
叶勉拍拍他,问:“饿不饿?给你弄点吃的?”
傅唯一摇了摇头,还是抱着叶勉不肯放手。
叶勉任由他抱着,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客厅的沙发,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傅唯一突然问:“以后你要是有了女朋友,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叶勉笑了:“不会有女朋友。”
他微微低头,只要他想,现在就能亲吻傅唯一的额头。
十五岁的时候,叶勉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喜欢傅唯一,不是那种朋友之间的相惜,而是恨不得把人拥入怀里接吻那种喜欢。
在他眼里,那时候的傅唯一既可爱也惹人疼惜,越是了解傅家的情况,他就越是想拥抱傅唯一。
没人能想象得到一个被父母宠到令人羡慕的人其实无比缺爱,叶勉发现了,也在乎了。
这么一在乎就是十几年,都已经变成了习惯。
可是这件事叶勉始终没让任何人知道。
傅唯一喜欢跟他有肢体接触,拥抱、倚靠,甚至以前还会趴在他怀里睡觉,叶勉从来没有越矩过,他无限度地给傅唯一想要的一切温暖和安慰,生怕自己的喜欢让对方有负担。
而傅唯一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对任何人有特殊的感情,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逼迫自己变得更优秀上,他觉得只要自己更好,身边的人就能独爱他。
大家活得都很累,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是轻松的呢?
叶勉说:“要去睡觉吗?你累了吧?”
傅唯一在他怀里蹭了蹭,过了会儿,轻声说:“那你陪我。”
就像十几岁时一样,傅唯一被叶勉抱着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可叶勉已经没了睡意,他听着傅唯一平稳的呼吸声,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心疼谁。
第二天早上天才刚蒙蒙亮,傅唯一醒了。
他侧着身子盯着叶勉看,那人睡得还很熟。
眼前的人他认识了十五年,大半个人生都是和对方一起度过的,这人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感情,他不会不知道。
傅唯一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凑,手指轻轻地抚着叶勉的脸。
这男人随着年岁渐长越来越成熟,连这张脸都更有棱角更有味道,不像他,27了,看起来还是个青涩的大学生模样。
傅唯一扬起下巴,嘴唇距离叶勉的唇角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温热,搔得他心神荡漾。
傅唯一心跳有些加速,动了动身子,不小心碰到那人跟天空一起苏醒的某个身体部位。
被碰触的人睡梦中皱了下眉,翻过身去,背对着傅唯一继续睡觉。
傅唯一看着他的背影,安静片刻,然后凑上去,从后面抱住了对方。
他这么一动,叶勉醒了,先是恍惚了一下,然后垂眼看了看抱着自己的那只手。
皮肤白皙,手指修长。
叶勉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迷恋傅唯一的手,太漂亮了,尤其是弹琴的时候,让他觉得傅唯一这双手是这人全身上下最性感的部位。
可是现在,他看过去,竟然想到了岑缺的手。
那双布满伤痕和老茧,没那么漂亮柔软的手。
“你醒了?”
身后的人突然开口,叶勉愣了一下。
傅唯一突然起身,骑坐在叶勉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说:“醒了干嘛还装睡?”
叶勉冲他笑笑,拉着他的手试图让他从自己身上下来。
“别动。”傅唯一趴在他身上,不肯走,“我还没睡够。”
他就那样,小猫撒娇似的钻进叶勉怀里,闭上了眼。
“叶勉。”傅唯一突然发问,“你跟人做过爱吗?听说□□能让人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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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勉一把抓住傅唯一在他身上作乱的手,皱着眉头说:“能让人开心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好好吃一顿早餐。”
他在傅唯一愣神的时候已经轻轻地推开对方从床上起来。
“我去给你做饭,你可以再睡一会儿。”叶勉走出卧室的时候,心跳快得已经超负荷运转,他甚至觉得呼吸不畅,有些头晕。
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还保持着冷静和理智。
傅唯一这个人他太了解了,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也太明白了。
叶勉不要这种目的明确的求欢,这是对他的羞辱。
他去洗漱,出来的时候发现傅唯一低着头站在门口。
“想吃什么?”叶勉没看他,经历过刚刚的事情,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没办法跟傅唯一对视。
傅唯一说:“你为什么拒绝我?”
叶勉从来没有拒绝过傅唯一,他对他的纵容,远超过傅家的父母。
“因为有些事我们不能做,”叶勉从冰箱里拿出速冻水饺,“煮饺子吧,前几天你不是说想吃饺子了。”
他走进厨房,傅唯一跟了上来。
“为什么不能做?我想做。”傅唯一说,“我没做过,想试试,为什么不行?”
“这个问题,问你自己。”叶勉在锅里倒上水,盯着那锅水说,“你那么聪明,这种问题就不要问我了。”
傅唯一抿着嘴唇站在那里,赌气似的瞪着他。
叶勉心情有些复杂,不去理他,专心煮饺子。
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吃饭时谁也不说话,但叶勉还是细心周到地给傅唯一准备好一切。
碗筷,酱油和醋。
等到吃完饭,傅唯一要洗澡,叶勉又一言不发地给他拿出浴巾和换洗的衣服。
之前傅唯一来这里住过几次,后来就霸占了叶勉衣柜的一层。
他洗澡时,叶勉站在阳台看着窗外发呆,还没到上班时间,可是工地已经开始忙碌。
对面那个工地每天早上天刚亮就开始施工,早餐时间会暂停一会儿,大概是给工人吃早饭的时间。
他想起之前和岑缺一起吃早饭的场景,对方吃得很少,手边总是有一碗馄饨汤。
那个早餐摊的馄饨汤是免费的。
“你等会儿要去上班吗?”傅唯一洗完澡出来,身上只裹着浴巾,他站在叶勉身后,整个人贴着对方的背。
隔着T恤叶勉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水汽。
他们贴得太近了,叶勉甚至能感受到傅唯一的心跳。
“嗯。”他把人拉回客厅,塞进卧室,“把衣服穿上,对面楼能看见。”
傅唯一坐在床边看着他,微微歪着头。
“好。”他说着,扯开身上的浴巾,里面□□。
叶勉看不下去了,转身走出卧室。
傅唯一有些受伤,他以为只要自己开口,叶勉会不遗余力地占有他。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开始变得混乱,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叶勉只属于自己。
叶勉下楼的时候傅唯一就那么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原本他说让对方在家里休息,可傅唯一摇摇头,说他不在自己也不想留在这里。
叶勉突然有些害怕傅唯一,以前是担心对方不开心,现在是害怕这个人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就像早上时一样。
他们下了楼,傅唯一说送叶勉去上班。
原本叶勉想拒绝,可看着傅唯一那张写满了失落的脸,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你啊……”叶勉叹了口气,抬手给他弄了弄翘起来的头发。
两人并肩走出小区,刚到早餐摊就看见了坐在那里吃饭的岑缺。
傅唯一皱起了眉,立刻拉住了叶勉的手。
叶勉一愣,看了他一眼。
岑缺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就像从没见过他们似的,继续低头吃饭。
叶勉被傅唯一拉走,去马路对面找车。
傅唯一说:“今天晚上我也过来行不行?下午我去接你下班。”
到了车前,叶勉扭头看向早餐摊。
傅唯一站过去挡住他的视线,冷下脸来说:“你看什么呢?”
叶勉笑笑,开了车门:“我来开车吧,你去副驾驶。”
他上了车,催促着傅唯一过去。
傅唯一回头也看了一眼对面,那个人还在低头吃饭。
他一把拉住正要上车的叶勉,主动抱住对方:“你抱我一下。”
叶勉没动,条件反射似的看向岑缺的方向。
他知道傅唯一在闹别扭,那岑缺呢?岑缺看见这一幕会怎么想?
“叶勉,”傅唯一说,“如果我说我爱你,你要不要当我男朋友?我唯一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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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勉突然觉得人这一生中总是讽刺多过甜蜜,他苦心孤诣守着傅唯一这么多年,熬来的一句“我爱你”还只是因为对方的占有欲发作。
他不怪傅唯一,只是希望对方不要钻牛角尖。
叶勉一如往常一样动作轻柔地将人推开,捏了捏傅唯一的鼻子说:“耍心机?”
傅唯一祈求似的看着他,拉着他的手腕,越攥越紧。
叶勉拉着他,把人塞进副驾驶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乖乖坐着,自己系好安全带。”
傅唯一紧张地看着他,叶勉说:“担心什么?我又跑不了。”
他绕回驾驶座,上车前看了一眼早餐摊的方向。
岑缺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人什么时候走的叶勉没注意,他望过去的时候没看到人,心里有一瞬间空落落的。
叶勉觉得必须赶紧把这件事妥善处理好,否则继续下去,疯魔的就不只是傅唯一爸妈了。
他上了车,准备还是先送傅唯一回家。
“以后不要再随便说这样的话了,”叶勉把傅唯一送回去,离开前对他说,“你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没必要这么做。”
他给傅唯一揉了揉眉心说:“回去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我先走了,上班要迟到了。”
叶勉离开时,傅唯一没有立刻回家,而是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直到看着叶勉坐上了出租车才转身往回走。
他满脑子都是那个人,对方跟叶勉并肩坐在台阶上,有说有笑,和自己约好了晚上一起喝酒的叶勉没有等他,而是跟那人在喝啤酒。
傅唯一嫉妒又无力,因为害怕,说了些错话,做了些错事。
他回到家,他妈见他回来了,担心地问昨晚睡得好不好。
他每次出门前都一定要报备自己的去向,人在外面也要隔一阵子就打个电话回来。
“还好。”傅唯一有些脱力地往卧室走,路过他妈时,突然停下脚步问,“如果我哥回来了,你会怎么样?”
原本在收拾屋子的女人愣了一下,然后眼睛又红了。
傅唯一皱皱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算了。”傅唯一丢下这么一句话,回屋了。
叶勉一天上班都不在状态,期间还差点儿捅了娄子。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因为放心不下傅唯一,打了个电话过去。
傅唯一说他回学校了,导师有事找他。
听他这么说,叶勉松了口气,可以安心下班回家了。
他坐地铁回去,之后步行十几分钟到家。
路过便利店门口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往里面看,想看看岑缺在不在,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叶勉又去了楼下的沙县小吃,有几个工地的工人在吃饭,但也没有岑缺。
他想找岑缺聊聊,这两天的事情闹得他心神不宁,总觉得是个心结。
站在沙县小吃门口,往右手边转弯走二百多米就是那个修建地铁的工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
工地这地方,闲人免进,但这个时间没有在施工,门口看管的人都不在。
叶勉走进去,发现工人似乎都休息了,只有三三两两穿着工作服的人走过他身边,奇怪地看着他。
他继续往里走,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岑缺。
工地很乱,叶勉走得毫无头绪。
到处都是灰尘,到处都是钢筋,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了解过的世界。
叶勉看见一个手里拿着安全帽的人往外走,赶紧过去问:“你好,请问你认识岑缺吗?”
对方疑惑地打量了他一下:“你找岑缺啊?里面呢,自己去吧。”
这人说完就走了,也没告诉他“里面”是哪个里面。
询问碰壁的叶勉只好继续往里走,路过一排临时搭建的板房,心想,难道岑缺平时就住这儿?
板房连门都没有,站在门口就能把里面看得一览无余,那些简单的床铺和杂乱的生活用品标示着工人们的生活状态。
想起岑缺那张脸,叶勉的心都被揪起来了。
他是为了傅唯一才靠近岑缺,可越是了解就越是心疼这个或许被强行改变了人生的人。
叶勉沿着板房往里走,终于看见了岑缺。
那人坐在地上,一边用帽子扇风一边吃着馒头,旁边放着一瓶水,矿泉水的蓝色标签已经磨得发白,不知道这一个塑料瓶已经用了多久。
叶勉觉得有什么梗在了喉咙里,让他发不出声音。
岑缺吃完馒头,拄着地面站起来,一回身,看见了离他只有几步距离的叶勉。
他愣了一下,戴上安全帽,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两人站在尘土飞扬的工地,就那样看着对方,叶勉问:“怎么没出去吃饭?”
岑缺捏了捏矿泉水瓶说:“工资没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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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苦的。
这是叶勉听到岑缺说“工资没发”时立刻想到的一句话。
对于他这种从来衣食无忧,这么多年最多是抱怨考试太难、工作太多的人来说,难以想象拮据到不敢多吃饭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干体力活的人,瘦得像脆生生的薄饼,一顿晚饭的构成是干巴巴的馒头和反复利用的矿泉水瓶接的自来水。
叶勉知道,眼前这人跟自己毫无关系,可那股从心底里涌出来的心疼却真实发生着。
“等会儿还继续开工吗?”
岑缺点点头:“今天要赶工。”
叶勉心里酸得像是有个顽童挤了一斤的柠檬汁然后把他的心脏泡在了里面。
“不能请假吗?”
岑缺看着他,疑惑地一笑。
“我想和你聊聊,”叶勉说,“很重要的事。”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赚钱吃饭。”岑缺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说,“这地方不适合你。”
他指了指叶勉的裤腿:“脏了。”
裤腿脏了,鞋也脏了。
可叶勉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又抬起头来对岑缺说:“这地方也不适合你。”
“你住在那边的板房吗?”
“嗯。”
“工程结束之后你去哪?”叶勉问,“跟着施工队去下一个地方?”
“不知道。我是临时来的,临时工,跟他们施工队没关系。”
岑缺眯了眯眼睛,看叶勉没有走的意思,只好认输:“出去说吧,这儿灰太大。”
他带着叶勉往外走,路过板房的时候,叶勉说:“这里连个门都没有,晚上蚊子不少吧?”
“睡着了也不在乎什么蚊子不蚊子的了。”岑缺走在前面,“大家都累得很,沾枕头就睡了,不影响。”
这就是岑缺的生活。
他们走出工地,站在马路边,叶勉问他:“晚上几点开始?我还没吃饭,陪我吃个晚饭吧。”
岑缺摇摇头,拒绝的理由都不肯给叶勉。
叶勉算是发现了,自己现在不仅拿傅唯一没办法,拿这家伙也无可奈何。
他苦笑,跟自己说你认命吧。
“那我去趟便利店。”叶勉看他,“去便利店你可以陪我一起吧?”
岑缺沉默地看看他,最后点了头。
两人去了便利店,叶勉买了两个饭团和两瓶饮料。
“去那边坐吧。”叶勉叫上岑缺到便利店的休息区,他先坐下,给对方拉开了椅子。
“我衣服脏,不坐了。”
一句话,扎得叶勉心都成了筛子。
他猛地起身,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铺在了塑料椅子上,然后只穿着背心的他指了指那把椅子:“现在不怕弄脏人家的椅子了,坐吧。”
岑缺苦笑不得:“但你衣服会被弄脏。”
“脏了就洗,又不麻烦。”叶勉拍拍桌子,“快点,我饿死了。”
岑缺犹豫了一下,抽出桌上的纸巾垫着手,把叶勉的衬衫拿了起来,搭在了对方的椅背上,然后又在椅子上垫了两张纸,坐下了。
叶勉自始至终都没出声,看着他做这些事,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等到岑缺坐下,他递给对方一个饭团,又帮忙拧开了饮料的瓶盖。
“这是干嘛?”
“我一个人吃没劲,你陪我。”叶勉把饮料放到他面前,“你每天要工作几个小时啊?”
岑缺没动饭团和饮料,回答说:“十几个小时吧。”
叶勉咬了一口饭团,味同嚼蜡。
“你说有重要的事跟我聊?”
“你认识傅修杰吗?”
叶勉没想过如此直接地去跟岑缺聊这件事,他一开始是想迂回着来,慢慢地去了解岑缺的情况,在他看来,岑缺这人防备心很重,就算昨天两人坐在一起喝酒,也不见得愿意多跟他说些什么。
可是,叶勉等不及了,傅唯一那边都乱套了。
是就是,不是就趁早说明白。
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更何况,如果岑缺真的是傅修杰,他要不要回归原有的家庭,也不是叶勉跟傅唯一就能说了算的,最关键的是岑缺以及傅家父母的看法。
傅修杰走失这么多年,当初是因为什么走失的,又去了哪里,这么多年过得如何,傅家父母有权知情,当事人也有权选择去留。
叶勉突然发现自己对傅唯一开始变得狠心了。
“不认识。”岑缺坦然地看着他,回答得清楚而明了。
这个答案让叶勉无比意外,他几乎已经在心里认定了岑缺就是傅修杰,可对方竟然说不认识。
傅修杰七岁走失,是有记忆的,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肯定会记得自己原本的名字。
但岑缺说他不认识。
“你的父母,”叶勉不死心地问,“虽然这么问很失礼,但是,你是你父母亲生的吗?”
岑缺眯起了眼睛,靠着椅背,坐得笔直。
“是。”
所以,真的认错了人?
叶勉的目光投向岑缺手腕上的纹身,他想,难道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那为什么要遮住胎记?”
“因为难看。”
叶勉重新看向他,对方脸上毫无表情,眼里毫无波澜。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岑缺生命中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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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保险箱,里面装满了不能为外人道也的秘密。
叶勉突然意识到,似乎因为自己贸然的提问,又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岑缺连跟他说话时的眼神也比之前更冷淡了些。
他摇摇头,因为无奈。
叶勉把饭团往他面前推了推:“吃点吧,等会儿不是要回去了?”
岑缺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得走了。”
他弯腰,把垫在椅子上的纸巾拿起来,确认自己身上的灰尘和泥土没弄脏人家的椅子,然后转身要走。
叶勉快步跟上去,强行把饭团跟饮料塞在了岑缺的口袋里。
“晚上要干活到几点?”
“不知道。”
岑缺没再继续跟他拉扯,开门离开了。
叶勉看着他走,心里闷闷的,就像外面的天,随时都能下一场大暴雨。
叶勉的饭团没吃完就回了家,因为岑缺离开之后,他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刚进家门外面就下起了雨,电闪雷鸣,雨点砸在窗户上,弄得玻璃窗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他换了衣服,走到阳台,看着外面的雨。
不远处的工地还在冒雨施工,他皱着眉想,不知道岑缺有没有把那个饭团吃掉。
十点多的时候,雨停了。
本来累了一天的叶勉打算早点睡觉,可在家里转了好几圈,心里焦虑得不行。
十点半的时候,他拿着手机钥匙下楼了。
叶勉出去时对自己说:就是去便利店买个面包,当做明天的早饭。
然而事实上,他确实是在期待着什么。
雨后的夏日夜晚,空气清新,晚风舒适。
叶勉踩着湿漉漉的地面朝便利店走去,还没走到就听见便利店对面那家咖啡馆放的音乐,是首老歌。
前阵子咖啡馆重新装修,今天才再次开业。
他踏着音乐声走过去,看见便利店外面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黑色T恤,一条家居短裤,还有一双超市里就能买到的十几块钱的拖鞋。
对方扭头看向他,难得主动说话:“晚上好。”
叶勉出来,确实是因为想见岑缺,之前两人分开有点儿不欢而散的意思,他心里不好过,其实,相处到现在,聊天都没几次,但叶勉觉得就算岑缺不是傅修杰,他也依然愿意跟岑缺交个朋友。
大概是因为这人跟傅唯一长得太像,又总给他一种这就是傅修杰的幻觉,所以,如果可能,他甚至愿意帮助岑缺改变一下如今的生活状况。
不过,很显然,岑缺不会愿意让他帮忙。
叶勉走过去,问他:“这么晚了怎么在这儿坐着?”
岑缺:“在听歌。”
叶勉看向马路对面的咖啡馆,这时候歌曲已经播放到下一首,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爵士乐。
他过去坐在岑缺身边,岑缺看了一眼他的裤子说:“地上湿。”
叶勉笑笑:“没事儿,你都坐了。”
岑缺微微起身,从身下拿出了一个泡沫垫。
“……行吧,我傻。”叶勉只能自嘲。
岑缺要把泡沫垫给他,叶勉笑着说:“别啊,你现在给我也没用了,咱俩能保住一个算一个。”
岑缺也不跟他争,对方不要自己就留着。
他们安静地坐在雨后的夜晚听音乐,叶勉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歌?”
岑缺摇摇头:“不懂。”
“不懂?”
“喜欢好听的。”
叶勉又笑:“你觉得什么歌好听?”
“刚才那个就很好听。”岑缺说,“特别适合在这个时候听。”
刚刚那是一首英文歌,慵懒的女声像是融化了的巧克力,缓缓在流动。
叶勉很想告诉岑缺那首歌其实不太适合现在听,因为她唱的是冬天,歌词是:在这个冬天,我杀死了自己。
但他没说。
他突然觉得听不懂歌词也挺好的,就单纯享受音乐的纯粹也不错。
“晚上那会儿我以为你生气了。”叶勉说,“我跟你道歉,不应该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就擅自揣测你的身世。”
岑缺依旧看着对面的咖啡店,平静地说:“没事。”
“不过话说回来,知道你不是我朋友的哥哥,我反倒松了口气。”
“为什么?”
叶勉想了想,深呼吸一下说:“因为担心吧,担心我处理不好这件事,让你跟我那个朋友都为难。”
岑缺没说话,望着对面发呆。
“还有就是,”叶勉轻声说,“知道你其实是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的,觉得安心了一点,可能日子比较苦,但你有完整的家。”
岑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久久没有回应。
叶勉和他一起安静地听歌,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的咖啡店关门了。
岑缺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
叶勉点头,跟他道了晚安。
“等一下!”叶勉突然叫住已经走出几步的岑缺,“你手机号码给我留一个吧。”
“我没手机。”
“啊?”
这个年代,怎么可能有人没手机?
岑缺说:“没人找我,我不需要它。”
说完,岑缺转身走了,叶勉的手机适时地震动了一下。
傅唯一给他发来信息,问他明天能不能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