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狼群在一起的日子》西浮

9、第9章

　　那是个被冷雨浸透的秋天，阴黄而诡异的枯叶交错隐在雨里。

　　他来到这里，空气里尽泛着腐烂和血腥的气味，有乌鸦从旁扑棱棱地飞起，这种黑色的生物喉咙里不断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风刮得有些急了，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刺刺得有些疼。

　　那是他此生难忘的画面——

　　他的好父亲，那个意气风发的狼王，此刻正死气沉沉地趴在那里。

　　毛发被血染得凌乱，那是挣扎过的痕迹，他的腰上缠着一个巨大的银制捕兽夹，每一根尖刺都深深勒进了他的血肉，猩红的鲜血源源不断从中流出来。

　　那时的老狼王还没咽气，那是他从未看过的，扭曲至极的表情，黄褐色的眸子里溢满恐惧和不甘，他的嘴巴、鼻子都在汩汩冒血，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咯咯声。

　　凌夜也在旁边，冷着脸，像一尊雕塑沉默在雨幕深处，看不清表情。

　　他向前走了一步，老狼王全身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伤口也随之涌出更多的血，他不敢再动，眼睁睁的看见老狼王的身体一点点软了下去。

　　在那一刻，那张脸变得安详，眼眸里的痛苦好像也消失了。

　　那双温柔了几年岁月的目光，短暂却依次停留过每个来看他的狼身上，然后是凌夜，久久地凝视了一会。

　　这个曾经的王者头一仰，把眼眸映上天空的灰色，雨水滴落在他染血的面孔上，直到眼底最后光彩完全消失……

　　“如果你想起来的话，就应该明白……”凌夜把脸贴在他的耳边，用极冷的语调道，“永远不要相信人类。”

　　楚琅从回忆里一惊，转头看他。

　　如果说，楚琅之前还对人类社会抱有一丝幻想的话，现在这仅有的一点幻想，已经在血色回忆的冲击下完全消失殆尽了。

　　——他是彻底回不去了。

　　就像置身于雾区，周围是白茫茫一片，向前向后，无论作何努力都是白色的虚无，永远探不到出路。

　　与此同时，又有另一个灵魂的声音在体内嘶吼，生理的反应让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涌现一股愤恨与难过。

　　——那是原主的情感。

　　凌夜看见楚琅微微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走吧，说不定人类就在附近，待久了可能会有危险。”

　　楚琅回过神，可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低沉的狼嗥。

　　完全陌生的。

　　凌夜的太阳穴当即一跳，还没等他开口，四周相互遮掩的草丛堆里突然跳出四匹狼来。

　　“走！”凌夜大呵一声，朝着四狼相反的撒腿就跑。

　　楚琅一个激灵，紧随凌夜而逃，扭头望向后边，四狼正张着血红的大嘴，凶神恶煞般的眼神直直盯着他们，紧紧咬在他们的后面。

　　身后又传来那鬼魅般的狼嗥声，那是狼王的声音。

　　——他正在召集更多的族人追击他们。

　　楚琅的心怦怦直跳，忍着脚软跪倒的冲动，一步也不敢停，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前方凌夜喊道：“先去白领他们那里！”

　　楚琅刚一应声，耳边的狼嗥陡然间转调，变得尖锐而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追击他们的四狼得令，喉咙里发出惊悚的叫声，猩红的舌头从嘴里垂下来，随着奔跑左右摇摆，眼里迸射出兴奋和嗜血的光芒。

　　突然之间，楚琅右侧草丛里又闪出一头狼，幸好他反应快，一个侧身堪堪闪过此狼的袭击。

　　楚琅心里一阵后怕，神经紧紧绷着，脚步一刻也不敢停，调动浑身力气向前跑着。

　　令他心惊的是，越来越多的狼从旁突然出现，加入到了追击的队伍。

　　就看这架势，这片领地的狼王对于楚琅他们这种误入者恐怕不是驱逐警告那么简单了，他是要把他们杀死在这里。

　　等跑到他们之前休息的地方，一看到眼前的景象，楚琅心都快凉了一半。

　　白领，黑百合，黑桃花他们，已经被好几只狼团团围住了，其中黑桃花的胸前一片血红，显然是受了伤。

　　万幸的是，她还站着。

　　楚琅心里涌上一片自责，若不是他刚刚偷跑出去的话……

　　黑百合是第一个看到凌夜他们的，急得发出锐利的嚎叫，那是催促他们快走的意思。

　　这个领地的狼王也在其中，是围着白领他们之中个头最大，背部毛色发红的，尾巴高高炸起的那只。

　　他顺着黑百合的声音看到了凌夜和楚琅，眉头一挑，抛去了极为挑衅和不屑的眼神。

　　凌夜的脚步停下，楚琅也跟着停下，后面那浩浩荡荡追赶他们的一众狼也停下，他们队形拉开，将他们的退路包围住了。

　　楚琅环视一圈，对方林林总总算下来有将近十二三头的数量，双倍于楚琅他们，是绝对的数量压制。

　　楚琅哆嗦了一下，用眼睛偷瞄凌夜，只见他绷着脸，琥珀色的眼瞳里隐约闪烁着锋芒。

　　他的尾巴也是高高地翘着的。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住，楚琅只听得到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气声。

　　红毛狼王扫视了眼瑟瑟发抖的黑百合她们，向凌夜他们走来，目光死死盯住凌夜的眼睛，眼里满是兴奋和挑衅。

　　两个狼王四目相交，隔空似要擦出火花。

　　红毛狼王的一双狼眸危险地眯起来，然后忽然张开，冷笑：“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故人啊。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都做上狼王了。”

　　凌夜却把眼神瞟往别处，气定神闲地说：“鄙人只是恰巧路过，不小心误入了红毛您的领地，不好意思了。”

　　红毛狼王冷哼一声。

　　凌夜的目光落在白领他们身上，黑桃花的胸口的血还流着，但还是有些摇摇晃晃的，显然是有些站不稳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但因为偏头的原因，红毛并没看见，凌夜话锋一转：“但是……”

　　红毛狼王警觉地竖起耳朵。

　　凌夜沉着脸，只听他一字一顿道：“你把我的人弄伤了，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反应过来，凌夜就一个闪身，没和红毛直接对刚，而是利箭般往白领他们的方向冲去。

　　红毛暗骂了一声，招呼自己的小弟直接开干。

　　楚琅也是懵了，看见几头狼向自己扑来，下意识就夹着尾巴狼狈逃窜，一边在心里骂——

　　臭凌夜，要打也不之前说一声，你是威风够了，可把你爷爷我吓个半死。

　　楚琅东躲西躲，好在牵制他的狼不多，也就两只，还算勉强能应付。

　　真正困难的是凌夜那边，还有个伤员，红毛也在对付他们，情况是不容乐观。

　　红毛让他的手下将凌夜他们围成一圈，轮流攻击挑衅，凌夜他们就像那些食草动物一样被围在圈子里面，只能做十分被动的防守。

　　黑百合闪身躲过一击，对凌夜嚷道：“不是让您不要来吗？现在好了，一个都走不掉了。”

　　白领本想护着黑桃花，一看一头狼朝着自己这过来了，立马吓得头颅缩进肩膀里，飞似地跑开了，还得靠黑桃花自己躲。

　　把凌夜看得都眼角都抽了。

　　黑百合忍住要骂猪队友的冲动，护着黑桃花朝楚琅喊道：“二大王，快进来救我们！”

　　然后楚琅就看见敌人好几道凶狠目光齐刷刷落在他的身上，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全身都要瘫软下去。

　　楚琅咬牙，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是因他而起，他就该担起拯救他们的责任。

　　慌乱之中，他看见凌夜也在看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神坚定无比，似在告诉他放心冲不要怕。

　　楚琅受到触动，心一横，决定豁出去了，但当务之急就是把那两追着自己的杂鱼甩掉。

　　楚琅视线急速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有了！

　　楚琅卯足了劲往大石头那边跑，后面的两头狼也穷追不舍，跟着他蒙头傻冲。

　　就在要临近大石头前的时候，楚琅嘴角一勾，陡然减速，然后一个猛得直角转弯躲过石头。后面两狼根本没时间反应，直直地撞在石头上，来了个脑袋开花。

　　楚琅冷冷看了眼撞得七歪八歪的两狼，然后回望凌夜他们的方向。

　　很有默契的，恰巧此时凌夜也在看他。

　　目光只是短暂交汇了一秒钟，凌夜扭头就朝红毛狼王攻去，楚琅心领会神，笔直切入包围圈朝里冲去。

　　众狼也是傻了，本想着奔向他们大王护驾，不料后方楚琅又冲过来了，一时间队形大散，包围圈很快出现了个明显的口子。

　　黑百合他们也是机灵，顺着口子就跑了出来。

　　红毛狼王接下凌夜一击，扭头怒骂他的手下道：“一群废物！”

　　楚琅冲进来后，看见一头狼朝着白领的屁股就咬了过来，想也没想就朝那头狼咬去，白领惊恐地回头，看见自家二大王的身体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下一波冲过来的狼攻击范围下。

　　黑百合大吼一声，扭头就向楚琅冲来，替他驱赶了一波攻击。

　　楚琅在飞扬的尘土中冲黑百合叫道：“谢谢你！”

　　因为场面太过混乱，黑百合回了句什么楚琅并没有听清，只看她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逆流朝凌夜那个方向奔去。

　　凌夜正和红毛狼王缠斗在一起，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红毛的几个爪牙找个机会就会在旁边给凌夜来一口，凌夜的大半身皮毛已经被鲜血染透了。

　　红毛情况也不好，脖子一圈的毛都是红的，脸上也被凌夜咬了几个血洞，他的眼睛几乎变成了红色，闪烁着极为嗜血可怖的光芒。

　　“凌夜，放弃吧，你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

　　“凌夜，你忘记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吗？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凌夜，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凌夜沉着脸站着，他急促地喘气着，过度的失血让他每一下呼吸都感觉五脏六腑一阵抽痛。

　　恰时黑百合赶到，直奔着红毛而去，红毛并没有发现有狼敢折回来攻击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找死！”红毛大喝一声，对着黑百合的脖颈咬来。

　　凌夜转身就去咬红毛，然后感觉后腿一阵钻心地疼，扭头是一只小狼咬住了他，凌夜忍着剧痛，费力拖住了红毛，好没让他一口咬在黑百合致命的部位，只咬下来一撮黑毛。

　　此时楚琅也冲过来，把吊在凌夜后腿的小狼拖了下来，然后仗着自己体型大喝退了一些没成年的小狼，几头大狼还是呲着牙准备下一波攻击。

　　“走！”凌夜大喊一声。

　　凌夜他们且打且退，在某个合适的一瞬间，三狼心有灵犀地撇开四肢扭头就跑。

　　红毛气急败坏：“艹他妈的给我追！”

　　凌夜他们一路跑到一条河边，想也没想就淌河而过，红毛却在河边停住了。

　　红毛眯着眼，看见三只狼头在湖面上浮动，划开一圈圈波纹，渐渐远去。

　　旁边的小狼问：“父亲，还追吗？”

　　红毛谨慎地望着凌夜离去的方向：“那边不是我们的地方，我怕有诈。”

　　小狼恍然大悟：“你说这是个圈套？”

　　小狼又想了想：“有可能凌夜把大部队埋伏在那里，就等我们上钩，然后报杀父之仇？”

　　红毛：“聪明，我们撤吧。”

　　末了还不忘朝凌夜大喊：“凌夜你等着！下次再见到你！你的父母就是你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