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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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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教我写我的名字,在公堂上护着我,是因为我和沈令秋性情相似吗?”
陆重紧紧地盯着云临,生怕错漏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识海中的温可雅仿佛被自己侮辱了一般,不管陆重听不听得见,破口大骂道:“呸!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臭不要脸。
“你连令秋哥哥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也配说像令秋哥哥,不要脸不要脸!”
云临没想到他会提到沈令秋,神情稍稍恍惚。
沈令秋七岁拜于凌月师叔座下,成为青云宗内门弟子,自此受千万云国百姓供养,无需再以乞讨为生。
他拥有云国乃至天底下最好的教育,拥有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机缘与师门,拥有一群友爱互助的同门。
他的人生本可以先苦后甜,辉煌而又灿烂,却因为一个意外来客,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临从来不知道,那个言笑晏晏,跟在她身后师姐长师姐短,勤学好问的单纯少年,会有那么凶残的一面。
他连襁褓中的无辜婴孩都没放过,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婴儿,被他生生用石磨碾死。
肉与血混合,粉色的肉浆一滴一滴落入木桶,又被他用木瓢舀起来,强硬地灌入其父母的腹中。
美其名曰: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仅仅是想到此事,云临就仿佛听见了婴孩凄厉的哭声,感知到了那对年轻夫妻用刀划破腹腔时的浓烈恨意。
它们伴随着夜晚凉风钻入肌肤,回荡于骨髓中,经久不散。
陆重感觉到青衣少女的悲伤,脑海中突然飘过燕禾休的那句话。
“小子,沈令秋不要她……”
她是为了他而伤心吗?
所以她教他写他的名字,为他作证,也是因他像沈令秋的缘故吗?
陆重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笑。
凡人和仙人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他简直痴心妄想的可以。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竟敢肖想曾经的青云之骄。
“算了,答案不……”
重要二字陆重还没说出口,一直沉默不语的云临忽的开口,语气十分认真:“燕禾休的那些话你别信,你和沈令秋不一样。”
她听江常曦讲过那天的事,陆重出手虽狠,却也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扪心自问,若是换成她,她未必会比陆重下手轻。
沈令秋的凶残暴虐则完全超出了为人的底线,看不见一丝一毫人性。
“我教你认字是因为你不识字,我为你作证是因为我希望天下皆有公道在,”云临看着陆重,郑重其事地说,“和其他人无关。”
陆重说道:“竹叶镇不识字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我?”
云临将手覆于心口的位置,感受扑通扑通的心跳,语气里颇有赌气的意思:“因为我的心是肉长的,他们要喝我的血,我为什么还要教他们认字?”
陆重不解道:“可是你为了他们不眠不休,还准备拿出唯一的仙药救他们。”
云临回答道:“我讨厌他们,但没讨厌到见死不救的地步,”她顿了顿,“况且此事也算因我而起,你那天不是听见了吗?”
陆重趴回床上,懒洋洋地说:“我倒不觉得此事和你有太多关系,你们说的那个什么鬼仙人,我看他就是个疯子。
“疯子嘛,就爱做疯事,你不过是刚好撞上他了,成为他做疯事的借口。”
“对了,”他想起什么,补充道,“那些说到底只是你们的推测而已,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只有他本人最清楚。”
“谢谢你这么帮我说话,”云临噗嗤一笑,“陆重,你挺可爱的。”
陆重把头埋进枕头里,用头发盖住发烫的耳朵,瓮声瓮气道:“我谢谢你嗷,用可爱形容一个大丈夫。”
云临笑着打趣道:“今年多少岁,能顶天立地了吗?就说自己是大丈夫,害不害臊。”
哪怕是少年,也最忌讳被人说不行。
陆重龇牙咧嘴坐起来,黑宝石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畔的青衣少女,带着难以言说的侵略性。
“我今年十七岁,云临,我今年十七岁。”
少年的目光仿佛炙热的火炬,似要将少女熔烧,揉之入骨血。
云临微怔,仿佛回到受十八剑刑罚那一天。
沈令秋也是以这种侵略而又炽烈的目光看着她,咬牙切齿地说宁愿她死在他的手上。
合上双目隔绝了少年的视线,云临内心如江海翻涌。
他于她而言,是救治瘟疫时意外认识的朋友,不问前尘,不展来日,仅此而已。
等消除瘟疫后她便会离去,也许她此生都不会再踏足此地,亦不会与他有再见的缘分。
不料他竟然对她生出了旖旎心思。
好在他们相识不久,想来此情未至不可动摇的地步。
良久,云临睁开双眼,正面对上少年的深邃眼眸,委婉道:“在下不才,只教了你两个字,托大拿乔,勉强以你老师之名自居。”
“师者,尊长也,学生岂有直呼师长姓名的道理?”云临轻咳一声,“这般轻狂,传出去会惹人笑话的,日后切莫再犯。”
“对了,我突然想起医馆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不等陆重接话,云临快步走出房间。
简单回答罗老大夫关心瘟疫如何了的问题后,她顾不上和公孙惜花等人闲话,飞似的回到医馆。
卦者不自卜,江常曦于推衍术上造诣不深,云临便请施未言为她卜算一卦。
“什么!你要算桃花?”江常曦猛地一拍桌子,下巴都要掉在地上,“就出去这一会儿,你是看上谁了?”
说着她报人名跟报菜名一样:“周二满?公孙惜花?还是徐三?总不能是杜峥吧?”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施未言被茶水噎了一下,呛得脸都红了。
她拍着胸口顺气,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打量云临,仿佛在说“你眼光怎么这般差”。
“操!”江常曦想到什么,忍不住骂了一声,“不会是陆重那小子吧?”
“怎么可能?”云临当即反驳,“本姑娘心中只有问道青天,于男女私情上无半分念想。”
江常曦一百个不相信:“那你突然问这个?”
“我刚刚在想,要是没有沈令秋这朵烂桃花,我也不至于经历这些磋磨,”云临随便找了个理由,“所以我想请阿言帮我算算,我到底有几朵桃花,以后也好避开。”
后面半句话倒是真的。
从前看皮影戏,她便十分不理解里面的天才修道少女,放着好好的问道路不走,非要荒废天赐机缘,和男子上演一段恩怨情仇。
拜托,那可是渺渺仙道,精妙玄义,其间蕴含无上大智慧、大奇妙、大神通。
为了一个男子,舍弃通往仙道终途的机会,不后悔吗?
反正她看皮影戏时,心是在滴血的,没生出对情爱的幻想,更多的是敬而远之。
“别的不说,陈谦绝对算一朵,”江常曦姑且信了云临的话,“沈令秋也算一朵,这就两朵了。”
云临和陈谦的孽缘,要从三年前说起。
陈太子约了一群世家子弟在都城近郊的草原上赛马,随行护卫只有几人。
谁料陈谦的马被其皇兄做了手脚,颠得他单脚挂在马镫上,身子悬在马腹旁,足足被拖行了百丈远。
要不是云临恰巧带小红枣在附近纵情策马,救下了他,不然等护卫赶到,陈谦不是死了就是残了。
原不过是举手之劳,云临也没想要他回报什么。
哪知陈谦却是一眼万年,几次三番找借口邀约她,打扰她修行,还闹得沸沸扬扬,满都城的人都说她以后是云国太子妃。
陈谦还说什么知道她的理想是青史留名,以后一定会让史官记下她的名字。
呸!青史留名是这种留法吗?
她要青史留名,留得也是天境大修行者云临之名,而非以他人附属的身份,登上史书之页。
思索间,施未言已经卜完卦。
她将六爻铜钱卜卦法与星辰推衍术相结合,这样的卦算结果更准确。
施未言满脸严肃地伸出四根手指,随后戏谑一笑:“看不出来,咱们阿云的桃花不少。”
江常曦笑问:“已知两朵,另外两朵是谁?”
云临摊手道:“又不是我卜的卦,你想知道,自个儿问她去。”
施未言收起铜钱,素手轻戳眼巴巴望着她的江常曦,说道:“一看你就没认真听学,修行已是与天相争,卜卦算命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算个大概,老天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非要刨根问底,那就别怪老天爷叫你眼盲腿瘸。”
不能问天,江常曦的心像被猫抓似的,眼轱辘一转,余光瞥见身旁的青衣,贼兮兮地伸出魔爪。
云临右眼皮直跳,心想此地不宜久留,正要起身跑开,江常曦已先她一步踩住青色道袍,愣是将她留了下来。
施未言也挥袖封住房门,双手托腮,微笑着看着云临。
翌日,云临站在铜镜前唉声叹气。
昨晚上江常曦和施未言把她当成鹰熬,非要她说出跟她关系不错的年轻男子,这她哪儿说得出来。
她不说,她们就不让她睡觉。她实在困得紧,便报了一连串青云宗师兄弟们的名字。
这还不算,她们还要她说出和他们相处时的具体情况,直到榨不出有用的消息了,才大发慈悲放她睡觉。
眼角的黑青好不容易消下去,一夜功夫,又出来了。
“还没醒?”江常曦推门而入,看见人在铜镜前发呆,话锋一转,“醒了还不出去,药已经上锅煮了。”
云临取下凌月师叔交给她的秘银项链,隔着镂空雕花抚摸百花丹,不舍道:“我还真有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