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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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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个半月,太子向皇帝请求赐婚,定下婚期与连太傅的孙女结为连理。内务府行文钦天监效率奇高地选取了指婚吉日,并开列出帮办婚礼的官员与命妇名单。
圣旨一下,各家大臣纷纷向太子与连太傅道喜,连月容也一跃成为京城最有前途的贵女。
婚事虽然有些仓促得不明所以,但是该有的礼数和布置不能少。宋陵这几日不是称身子没有调理好,就是说自己也要为嫁妆和绣衣做准备,总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府中的老嬷嬷去干了。
虽然是太子主动向皇帝提起的赐婚,但看他也并没有多少上心,只是该做的做了,面子里子给足了,剩下的就是最后一步了。
转眼就是早春,城外绿草尖尖,城内柳絮纷飞,估计梅园的李树也要开花了。宋陵对窗绣帕,时常有些困意。
天气还是寒凉,宋陵有些咽痛发冷,但她只当又是季节变换身子差了一些。
宁行止着一身青色襕衫,却只用一根发带虚拢长发,手拿个莹白透光的小酒壶,背靠摇摇椅。
“你倒是够意思的,孤这么忙,不知道雇你来是玩的?”张珣看各种文件累了,便看着这样的宁行止气不打一处来。
行止一睨笑,道:“不然我从兵部出来做什么?”意思是老子就是来玩的,正经的时候没几天。
“难道不是那些老匹夫给你使绊子吗?”张珣也反唇相讥。
行止拿起一旁的蒲扇摇了摇,挥散身边的浊气,“人妒英才,可以理解。”
“倒是新郎官,不到十天就要上白马了,怎么还是醉心政事。连家小姐不得你心?”
也就行之敢在他面前这么说了,张珣也卸下一口气,“月容会是个很好的太子妃,将来也堪为一国之母。”
她不像他的母后,但是身份地位举止是相当的。
宁行止没有参与他的过去,但是多少也听闻过一些,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话题,“这时节,不出去玩玩真是可惜了。不知道“浴乎沂,风乎舞雩”到来的日子是什么候。”
张珣抿了抿嘴。等到海河宴清一时,将是大梁与外契休战合作,皇室稳固,百姓安居之时,这一至高的理想始终占据着张珣的心。
但是有些话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张珣说:“那日孤让你在府外等孤,怎么就先走了?”
宁行止端一口热茶入喉,突然想起来那日翠湖亭上的小姑娘。“那日似乎见过殿下介绍的那位妹妹。天太冷,便先回了。”
……
东宫内,卢大夫例行每月给宋陵把脉时,一摸胡子,发现了问题。
岑嬷嬷担忧地叹了一口气,“怎么就这么巧赶上了呢。”转头召集即吩咐倩云及一干丫环小厮,“把姑娘一切贴身常用的东西都打包好了送往白云庄上,屋子里能封的也都封起来,务必把一切都弄妥当了。”
她横眉一竖,和蔼的气质不见,将宫里的气派拿出来,“自己也都要注意些,把嘴都闭紧了。太子婚期在即,出了什么麻烦,咱们谁也担当不起。”
“是!”众人答应。
当天宋陵就坐上了去往白云庄的马车,她头戴帷帽,脸色苍白,神情凄凄,背靠着马车木板,与太子府渐行渐远。她没要一个下人。
岑嬷嬷不是不担心,她不舍,但是东宫内同样需要一个操办大事的人。好在卢大夫也去了。这一切都是岑嬷嬷的应激措施,太子也不知道。
等到太子发现的时候,已是婚期前一天他住到东宫准备明日的新婚礼仪。“宋陵去哪了?梅园怎么关起来了?”张珣转转脖颈,一边不解地问道。
“回殿下,姑娘突发恶疾,老奴自作主张将她送到了白云庄。”岑嬷嬷恭敬地应答。白云庄隶属东宫太子业下,是当年皇后的陪嫁,在京郊附近有一大片农田,环境清幽。
张珣皱眉,沉声道:“突发什么恶疾?你说清楚。现在怎么样了?”
岑嬷嬷只好答道:“是长水痘,幸好只是在初期被卢大夫诊断出来,传染不大。在白云庄上能静养一段时日。”
怎么会长水痘岑嬷嬷也不清楚,当务之急就是不能耽搁了太子大婚。
张珣微搁下眼皮子,一点黑痣隐隐绰绰,他深呼出一口气,道:“让马厩给我备匹快马。”说完就拿起旁边挂着的大氅大步走出去。
岑嬷嬷在烛光下一愣,反应过来他要去做什么。一刻钟后,“明日早晨,所有人提前一个时辰备好事物”这一指令”迅速地传到了东宫的每一个角落。
柳树暗发新枝,黑夜漫漫里,道路泥泞,马蹄声声扬起脚下的泥水,风刮在脸上隐隐作痛。张珣想着,若是这时候他不在宋陵身边,她得有多生气啊。
那年张珣同样不明所以地得了水痘,宫人们得了吩咐将他关在一角偏僻的宫殿内,宋陵每日偷偷地过来给他解闷,虽然就是问问一些注释的意思和错字,而且经常被阴晴不定的他嘲讽。窗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也就是那时候,张珣有了同父异母的小皇弟。
陵儿,陵儿,哥哥快来了,你不要怕。
白云庄以前他们还小的时候来玩过,这些年也总说要来看看,但是也总有那么多事情要排在前面。田叔依旧管着这块快被人遗忘的地方,他的媳妇田娘子曾经也是东宫的嬷嬷。宋陵在一间空屋里住下,田叔就是个朴实的庄稼人,每日忙完就去睡了,田娘子也直说尽管在这养病,长水痘并不可怕。宋陵倒是并不有多害怕,只是遗憾不能参观那场唯一的婚礼了。
屋内陈设简陋,床板隔得她全身不舒服,黑暗里宋陵睁着一双眼睛看着陈旧的屋顶,再翻个身,还是睡不着。
渐渐地,在她意识快要消失之际,屋外的犬吠声阵阵。
张珣下了马,牵着到了门扉,将马栓在旁边一颗槐树身上。重重地扣了门。
去看看吧,宋陵对自己说。同时怕吵醒了田叔,披了件外衣就出去了。门外,高大的男人难掩一身疲惫,但看见素容的宋陵一下鲜活起来。
张珣一把抓住了宋陵的手腕,看见她精神还好便松下一口气,“陵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不知道你病了……”
微弱的月光照着宋陵的脸颊,她只一瞬间的怔愣就恢复了表情,地上树影斑驳,风移影动。宋陵扭了扭手腕,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殿下,先进来吧。”
宋陵先给张珣倒了一杯茶,冷的。“殿下,风寒露重,这里离东宫也远,明日不是就大婚了么?”
张珣喝了一口便咕噜一下全倒进嘴里,宋陵意识到了是冷茶,但是张珣再次按住了她的手。“陵儿,一听说你病了我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虽然说你对我这些日子疏远了,但是我不还是记挂你么。”
宋陵一转眼便娇嗔起来,“殿下你说的什么话!陵儿哪儿敢?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和你疏远过呢。”这般说着,宋陵也有些心虚,但是也只能这样说。
张珣脸上舒缓下来,轻轻捏了捏宋陵的脸颊,“那你别总耷拉着脸,开心一些。谁欺负你了,跟我说。你看,这几日病的都瘦了。”
“没有,没有。”宋陵坐下来,说“明天就是大典,怎么看你一点也不着急呢。”
张珣淡淡地说,“不着急”。随即扯过她的衣裳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长了疹子。
宋陵忙把衣裳扯回来,说:“没长,没长呢。”边把衣领口整理得密不透风。
张珣只作罢了,笑道:“现在这么知道避嫌了?那怎么沐浴也不关门呢。”
话一出口两人都觉着空气中有些尴尬的安静,他们从前也会躺在一张床上睡觉,那是宋陵作为宫婢给太子暖被,或是张珣在雷雨交加的夜里陪伴安慰宋陵。
“殿下,天色已晚,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宋陵问道。
“也好。”张珣颔首,“你去床上躺着,我坐着休息一下就好。”
“明天还要回去。”张珣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宋陵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睡到床上去了,因为太子是不会允许她推脱的。
窗外乌风阵阵,吹得周围庄稼东倒西歪,槐树趁机舒展了枝条,可怜了那匹白马被主人遗忘,在树下不安地走动。
细细簌簌的声响过后,张珣有意识地放缓了动作调整身姿,但还是不甚舒服。幔帐中的宋陵同样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察觉到一道视线盯着她时,宋陵默默地侧过了身子。
第二天天亮了,等宋陵起身掀开床帘已经没了张珣的痕迹,仿佛他不曾来过。
宋陵虚弱地下了床,衣袖被挽到了胳膊中间,隐隐露出一两个红色的疱疹,若是张珣昨晚真的翻看了宋陵的躯干,其实都有浮现了。
一头长发披散在宋陵单薄的后背,虚弱苍白的脸色上没有什么表情,实际上这几天宋陵都吃不下什么东西,偷偷瞒着田叔倒给了院外的几条乡下黄狗。
宋陵手指尖触到了木桌上的青花色茶壶,是温热的。
她在一条圆高凳子上坐下来。怔怔地望着这茶壶出神,门外日上三竿,迎亲的队伍的锣鼓声应该已经吹响了京城了大大小小的街道,他会身着蟒袍补服骑在白马上,身后是銮仪卫预备红缎围的八抬彩轿,还有内务府总管、护军参领率领着属官、护军,一同到连府迎娶新人……
想到这儿,宋陵垂下眼睫,自嘲般笑了一声,两颗小小的泪珠从脸颊两旁滑落,原来心痛是这样的滋味。仿佛心脏被捏住,几乎喘不过气。宋陵起身,背影有些佝偻地再到床上不规矩地躺着,抬手遮住了眼眶。
那日,在山上我摔断了腿,是你背着我走了好几里路直把我带回庄上。
那月,我们出了宫,你带着我游遍了京城,你说这是母亲曾经带我来过的地方。
那年,再次他们向我头上砸石子,倒馊饭,是你拦住了他们把他们一顿吓。
今日,你成婚,和一个你见过也同意了的姑娘。
罢了罢了,这样也好。愿你从此幸福安康,子孙满堂。
我永远会是你最好的“妹妹”。
你是温柔又严厉的兄长。
宋陵将被子盖过头顶,一个人躲在里面呜咽。那样就谁也看不到了,他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