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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九十八 天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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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已是一片火海,火光映照在戚含章的脸上,莫名生出凄厉的美感,一时之间让延和帝看愣了神。
戚含章继承了她母亲的绝美,却与她母亲截然不同。延和帝现在只能模糊记得当时自己在未央宫中怀抱着泣不成声的丧子皇后轻声安慰的时候,随意一瞥见到的那个跪在大雨中的悲哀身形。
记忆与现实相重叠,更是将延和帝折磨疯了。
“戚含章!朕是你老子!你想做什么、同归于尽吗?!啊!”延和帝狂躁地怒吼出声,终于跌跌撞撞地站起了身子,一只手指指着戚含章的鼻子,愤怒到了极点,“你信不信,朕能让你做这个皇帝、自然也能废了你!”
戚含章无所谓地大笑着:“父皇大可放手去做!这个帝位,本就不是儿臣心甘情愿接受的!”
延和帝冷笑着,残忍地眯起双眼,道:“是,朕一直都知道!你是为了保全穆家和高家才答应的!朕的女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便是将软肋暴露出来了!”
他期待着看到戚含章如往常一般慌张的神色。
如求他将帅印交给穆以安时候的妥协与卑微,如知晓穆以安和高羽琛二人命不久矣时候的愤慨与迷茫!
可事与愿违。
戚含章脸色根本没有丝毫的变化,依然沉静地望着自己这个父亲,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不言而喻的嘲讽与讥笑从她的眸光中弥散开来!
延和帝难以置信:“难道……你!”
戚含章轻笑,笑容柔和绝美,道:“我一早就知道,你不会放过穆家和高家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赵缢、是他告诉你的?!”
戚含章摇了摇头,道:“不用任何人告诉我,单凭父皇过去的‘丰功伟绩’,我早就能猜的出来了。你要穆家家破人亡不可,无非是牵绊了你;若是高羽琛做了皇后,有王家的前车之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戚涉足朝政哪怕一分一毫!”
“……”
“所以,在大赦天下的钟声响起之时,便是我同高羽琛婚约已成,那么高家同穆家便不用在留在这个世上了。”戚含章歪着头,嘲讽地看着延和帝,道:“儿臣说得可对?父皇?”
“……戚含章……”
戚含章侧首,极目远眺,仿佛透过了沉厚的朱红色砖墙,望到了祁京城中高府与穆国公府!
“若我猜的不错,钟声响起之时,围在两家门口的禁军便会拔刀闯入,鸡犬不留,是吧?”
延和帝咬着嘴唇,眯着眼睛大量这个在火光中的女儿,一言不发。
祁京城高家
“咚——”
“咚——”
“咚——”
“是信号!钟声的信号!”禁军小队的首领神情紧张地望向祁京城东北角的城楼,耳边回荡着沉重的钟声,一声一声灌入脑门,压得他手脚发麻。
他立刻转身,目光冷冽而杀气蓬勃,一把抽出腰间所配利刃,寒光在黑夜中一闪,他面对着高府的大门,肃声道:
“奉太上皇旨意——高家府上,不留一个活口!”
“是!”围在高府周围的士兵立刻举起手中长剑响应!
首领率先手握长剑走上了高台,一脚踹开了高府的大门,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他身后跟着的数十人一同挤进了高府大门。
可此时的高府,寂静如死,从前往来走动的仆人也消失不见,整个高府空空荡荡,仿佛从未有过人居住,半点儿生气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人呢?!”
首领紧皱眉头,收紧了握在剑柄上力气,警惕地四处环视着,吩咐道:“搜——!太上皇有旨,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是!将军!”
队伍中立刻跑开了三四个人顺着高府两侧的回廊开始四处搜寻人,却发现整个高府一夜之间所有人像是蒸发了一般,甚至没有一盏灯笼或烛火是点亮的,整个高府被笼罩在夜色的黑暗之中,似乎连刚刚东升的月亮都照不进一点儿光线。
“啊——!”
“啊——!”
只听惊呼两声与闷响,就连出去探寻的人都没了脚步声!
被杀了!有伏击!
首领立刻做出了防卫姿势,朗声道:“你们想抗旨造反不成?!”
“是啊,便就是想抗旨造反!”
一个冷冽的男声出现在高府的正堂,声音清冷高贵,让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那人声音刚落,整个高府两侧的回廊与正堂突然开始闪现一道又一道的火光,一点一点地照亮了整个高府!看那火光的数量,整个高府竟藏了数百人!
首领立刻循声望去,借着稀疏的月光与刺眼的火光,他才看清楚了高府正堂内部的光景——
轮椅上的男人年轻俊朗,膝盖上盖着素白色的毛毯,整个人虽是矮着旁人一头,气势却不输分毫,剑眉星目之下又运筹帷幄的绝世算谋。他虽在远处,却已经给人极致的压迫感,令人不寒而栗!他身旁立着一个女人,女人一身男装,同他的气质颇有几分相似,却眉眼之中多了几分相得益彰的柔和与刚烈,虽长相并不惊人,却足以让人一眼铭记!
这、这是……
穆小国公穆以宁同他曾经的未婚妻,高令仪?!
穆以宁为何会出现在高家!
还有一人,神情肃穆、眸光愤怒,正是高家家主,高羽琛的父亲。
“吱呀——”
首领慌张回头看去,才发觉高家大门已被同样全副武装的士兵关了起来!而他再次环顾四周,发现高家两侧回廊上握着火把而立的人,无一例外,全是严正以待的士兵!
这些人同禁军完全不一样,单只看了一眼,首领便心知肚明:
他们,全是上过战场真正厮杀过的人!
数十个禁军聚拢起来,神色警惕地与穆以宁众人对峙。首领高声道:
“穆小国公!末将奉太上皇旨意清理门户!国公这是何意?!擅自调兵乃是谋逆大罪!”
穆以宁只是轻笑着,手在膝上的毛毯上轻轻拂过,道:“让我猜猜,你们还去了哪儿?穆家,对吧?”
首领一言不发,眉头紧缩,显然已经回答了穆以宁的问题。
穆以宁笑了:“我大嫂虽是女流,但好歹也是谢将军独女、是我大哥的孀妻!不过平时温柔惯了,你们当真以为她是好欺负的了?!”
与此同时,穆国公府
禁军听到钟声之后同样毫不犹豫地闯进了穆国公府,也同样地被锁在了偌大的国公府中。被跟随过穆家历代将领上过沙场杀过仇敌的士兵团团包围!
谢雨霏神情严肃,一手握着一柄长剑,另一只手则牵着小小的穆初尧。
穆初尧年纪虽小、胆子却大,毫不惊慌地盯着面前的火光刀剑看着,懵懂地转头看着第一次没有握绣花针而是握着利刃的母亲,问道:“娘亲?”
谢雨霏低头看儿子,道:“初尧,你怕不怕?”
穆初尧摇了摇头,目光落到了她另一只手的剑上:“娘亲,这是何物?”
谢雨霏的目光也落到了那柄长剑上面,眼神缱绻留恋,缓缓道:“这是……你爹爹的剑,他更喜欢用枪,但娘亲最喜欢他每日晨起舞剑的模样。”
“是什么样啊?”
“是……能打败坏人的模样!”谢雨霏冷冷地望着眼前的禁军。
母子二人身前,还有一人,一身盔甲全副武装,周身的气质显然是在沙场的刀光剑影之下淬炼出来的肃杀,同样手握长剑,走前几步,挡在了两人身前,成明显的保护姿态!正是陆骁!
陆骁肃声道:“淮水东营之时,属下未能护好大公子,目下,誓死保护大夫人与小公子!”
谢雨霏:“好!”
穆国公府内,也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上——!”
两府内,同时爆发出嘶吼,禁军同穆家之人拼杀在了一起!
火光与刀剑的寒光相接,刺耳的声音划破彻夜长空!
“……残害忠良,里同外敌,山河沦陷,百姓何辜!”
“……神鬼共愤,罪大恶极,今朝表请,昭告天下!”
紫宸殿内,高羽琛洪亮的声音回荡在九龙盘旋的穹顶之上,久久盘旋而不散!
台下众臣,皆是嗔目结舌!
穆以宁担忧地抬头看了高令仪一眼,眉头微蹙,拉了拉她的衣袖,不愿她看到这血腥残忍的画面,有些别扭地道:“你是姑娘家,别看。”
高令仪低头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轻轻抽离了自己的衣袖,沉默不语。
穆以宁颇有些尴尬,只得望着底下厮杀,禁军早已不剩多少人,高家正堂前满是尸体。看来大局已定,他轻咳一声,艰难地挪动自己的轮椅,道:“是时候放天灯了——”
他的手才落在轮毂上,尚未发力动作,高令仪就已经拿上了中堂之中早已准备好的红色天灯,递给穆以宁放在他的膝上,默默站到了他身后,握住了轮椅的扶手,推动着他轻轻前进。
穆以宁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怔忪与不忍。
可如今也是拿高令仪没有办法。只得
两人行至中堂,穆以宁俯视着已经单膝跪地、遍体凌伤的首领,道:
“奉陛下旨意——禁军,一个不留!”
他话音刚落,就微微抬手,将那盏天灯放了出去!
红色的天灯带着烛火灵动的光芒渐渐升入黑暗的天际之中,与那弯月媲美,于夜幕之中宛若在灿烂耀眼不过的一颗星子!
穆以宁抬头凝视着那只飘摇的天灯,心中思绪万千。
他应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含章果然才得一点儿也不错啊!
现在只剩最后一个不确定的了……
穆以宁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哪有什么不确定的,早就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阿宁——!”
尖利的女声划破方才重建的温柔和谐!
穆以宁只觉得脸上一热,鼻头萦绕着温热的血腥气!
他呆呆地转头,眼前却一片黑暗!
他只看见,高令仪挡在他的身前,张开双手,不顾一切护着他的模样!
他还看见,一把利刃刺破了她的腹部,洞穿露出尖锐的刀尖,几乎捅到了穆以宁的眼珠前!
他的目光渐渐上移,看到了高令仪紧张而呆滞的神情,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可她的目光依然所在他的身上,不舍而痛彻心扉!
令仪……他的令仪……
刀尖的另一头,是攻入高府的禁军首领困兽最后一搏的绝望神色。
“令仪——!”
穆以宁额头青筋崩裂而出!他双眼突出,竟一时间完全忘记自己双腿以毫无力气,却还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向前扑去,双腿微动!胳膊伸得长长的,将高令仪接入怀中!
“小公爷!”
“小姐——!”
“杀了他!”
“来人啊!叫大夫来!快!”
周围一阵嘈杂混乱,人影绰绰、脚步声不绝于耳。禁军首领被穆以宁手下一刀抹了脖子,死不瞑目!
“令仪、令仪……”
穆以宁跌跌撞撞地将高令仪揽尽了怀中,一只手抱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按住她腹部的伤口,用尽全力不想让那鲜血继续横流,整张脸已被鲜血与慌张覆盖。
高令仪倒在他怀中,艰难地喘息着,目光虽已迷离,却依旧带着星星点点的惊喜:
“你……你是……能站起来的……”
穆以宁不知什么时候眼泪都涌了出来,他看着高令仪的伤口,揽着她的手都在颤抖:“大夫……大夫马上回来了!你别怕、别怕……”
高令仪的眼泪也迷茫了眼前人影:“婚书……你撕了……”
穆以宁将她抱得死死的,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她的肩窝之中,泣不成声!
高令仪目光中有了释然的色彩,此刻身上的剧痛也毫不顾忌了,她一声一声在穆以宁耳边喘息着,艰难地拼凑着音节:
“但你说的……不作……数……”
“令仪、令仪……别说话了!我在……我在……”
“……啊……”仿佛是终于等到了自己想听到的东西,高令仪闭上了沉重的双眼,声音在夜风之中更加残破,“你在……就……就好了……”
她的脑袋种种压在了穆以宁身上,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穆以宁双目圆睁,眼睛里充斥着猩红的血丝,怒吼道:
“快!快啊——!叫大夫、叫大夫!”
只剩那一盏红色的天灯缓缓升起在整片夜空当中。
未过多时,祁京城上下每一家一户门前都升起了同样的天灯,在第一站天灯的指引下,如一条飘摇的丝带,顺着夜风,缓缓向着朱雀大街以北的城外飘摇而去,闪烁了一片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