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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九十四(2) ...

  •   穆以安像是彻底放弃了一样,大夫来了也根本探查不出她的身体究竟出什么情况,只能开了一些补气养生的药方下来。可吃不吃,却是穆以安的选择。
      她醒来之后,就万念俱灰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仿佛这里只有一具躯壳,灵魂已经归入洪流、烟消云散了。
      谢雨霏总担心她会做一些什么傻事,一个下午都不敢离开穆以安的床边,只是叫侍女取来了放在她房间中地各种各样的佛法、道法心经,一大摞的!谢雨霏抽掉了穆以安的枕头,换了一堆心经文书给她枕着,美其名曰:
      “文书贴着脑壳,能快速吸收、排除杂念!”
      前来探病的穆以宁:“……”
      趴在穆以安床头的穆初尧并不知道姑姑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从前连上阵杀敌都谈笑风生的姑姑现在就行尸走肉一般,看得小初尧心惊胆战,说话奶声奶气,小声劝道:
      “姑姑、姑姑是大人了!大人不哭鼻子的,小孩子才哭鼻子。”
      小孩子才哭鼻子……
      穆以安蓦地想起来那年九岁的自己,落水之后不敢在哥哥们面前哭鼻子添麻烦,是看到下跪磕头才能出宫来探望她的戚含章的时候,才一嗓子嚎了出来。戚含章就抱着她,听着她嚎。
      她也只敢在戚含章面前哭出声了。
      而现在呢……她连哭都做不到了。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满脑子全是戚含章!全是!
      戚含章、戚含章、戚含章……
      小初尧摇头晃脑地道:“芋头长大了好多好多,前几天都会说话了!”
      穆以安微微侧过脑袋,等着他说下半句。
      初尧道:“我天天在芋头面前说,他会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功劳!”
      谢雨霏见穆以安终于有反应了,赶忙拉着儿子的肩膀,继续追问:“芋头……不是,景安说了什么呀?幺儿要告诉姑姑!”
      穆以安的耳边只回荡着穆初尧的小奶音:
      “姑姑!芋头喊了姑姑!”
      姑姑……
      “齐王世子妃有孕的时候被关进的天牢。一月之前在天牢里诞下了这个孩子,难产而死。”
      “他是齐王的孙子?!”
      “是,按照辈分来算,我当是他的姑姑。”
      穆以安的泪水落了下来。
      还是戚含章……
      这是躲不掉了是吗?!
      穆以安勃然大怒,猛地从床榻上翻身而起,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就夺门而出!
      谢雨霏被吓了一跳,忙想要上前追人去:“以安,你身子还没好——!”
      却被穆以宁拦了下来:“大嫂——!”穆以宁凝视着小妹离开的背影,道:“她想做什么,随她去吧。”
      谢雨霏愁眉苦脸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再追上去了。
      初尧却受惊不小,拉着穆以宁问道:“三叔三叔……姑姑怎么了?她从前从来不会不理幺儿的!”
      穆以宁摸了摸穆初尧的脑袋,神情惋惜,悲叹道:“你姑姑……不小心,弄丢了一件心爱的东西。”
      “那再买一个回来不就好了?”
      穆以宁摇了摇头:“买不回来了。”
      初尧似懂非懂。
      “假如有一天,芋头要被人带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幺儿会难受吗?”
      穆初尧恍然大悟:
      “所以,皇帝姑姑被坏人带走了,是吗?”
      穆以宁有些惊讶地看着小初尧,心中也是一片苦涩。

      穆以安直奔家中的酒窖而去,甚至没理老刘在后面苦口婆心的劝阻,一脚直接踹开了酒窖的大门,然后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直接搬了一个大缸子堵着坏了的门,虚脱一般地靠着缸子坐到地上,随地找了小坛的酒就往自己的喉咙里面灌!
      老刘和几个家仆焦急地拍着门,穆以安充耳不闻,只是一个人仰头继续喝着酒。
      辛辣灌入喉肠,冰凉的酒液顺着她的脖颈流尽了衣领之中,似乎想要麻痹她一颗热血尽失的心脏。
      那感受……一点都不舒服。
      穆以安酒量在军中不算差,但只要心中稍有不适去喝闷酒,一杯都能醉倒。
      几个哥哥总担心她一个姑娘家若是在外面喝了酒会有些危险,总是会相互轮班,必定要有一个人能知道穆以安在哪儿喝酒、跟那些人喝酒,并且负责亲自把她送回来。
      自从戚含章出宫之后,这个活儿自然而然也就落到戚含章的肩膀上了,几个哥哥终于也乐得清闲。
      戚含章……
      又特么是戚含章!
      穆以安直接将喝尽了的酒坛子猛地向前摔去!
      酒坛子瞬间裂了开来,在坚硬的地上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响声。
      穆以安喘着气,望着那些碎片,脸颊上已经飞起了红霞。她笑了一下,又重新打开一坛酒,开始猛灌!
      一坛、两坛……
      穆以安足足喝了五坛才停了下来,整个人软做烂泥一滩,趴在地上根本起不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从白天喝到了黑夜,直到穆以宁看了一眼天色觉得差不多了,才让老刘他们从酒窖的后门把人背出来,老老实实按回床上躺好。穆三公子又亲自捏着亲生妹妹的下巴,强迫她灌了两壶醒酒茶,自己坐在穆以安床前,像小时候一样照顾她。

      果不其然,穆以安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了三趟茅房。
      跑完后撑着腰回到自己的房间,只看到了三哥揶揄的笑容。穆以安瞬间就酒醒了。
      穆以宁戏谑道:“还要喝吗?”
      穆以安苦笑一声,走到他身旁,完全不要形象地往地上一坐,将头靠到了穆以宁的腿上,一双眼睛失去了所有的光泽,愣愣地看向前方。
      穆以宁自然地将手放到了穆以安枕在他膝上的脑袋上,轻轻抚摸着穆以安的秀发,柔声问道:“以安,心里面还是不舒服吗?”
      穆以安轻微点了点头。
      穆以宁道:“你当初还笑我,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了是吧?”
      穆以安嘟着嘴,闷闷道:“你还是不是我亲哥?!”
      穆以宁哈哈大笑。
      却只听见穆以安低落的声音:“可我现在……也只剩你一个哥哥了。”
      穆以宁的笑容敛住了。
      “没有多的哥哥和姐姐了……他们都不要我们了……三哥,我只剩你了。”
      穆以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沉默地捂住了妹妹的耳朵。
      穆以安眼眶又红了起来,这一整日的折腾已经让她精疲力尽,而夜深人静的时候,穆以安望着远在天边的月亮,才知道银霜洒落在地面的时候是那么的冰凉,因为饱饮了孤寂。穆以安微微伸手,五指张开向着那月亮。
      她是有多傻……
      竟然一度以为那个月亮是属于她的……
      “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我等你来迎娶我的车马,我会带着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跟你回家!
      她声音太细了,穆以宁没听清楚,只得弯下腰来凑到她唇边,问道:“什么?”
      “以尔车来,以我贿迁……”穆以安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多重的承诺啊……”
      “以安……”
      “可你来不及晓得这首诗的后半,”穆以安自顾自地道,“知道了,你只会笑定下誓言的人有多傻。”
      穆以宁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下半句是什么?”
      穆以安沉默了,只望着那渗过窗户的月光,凉得她心慌。良久之后,她才颤抖着双唇,开口道: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淇水滔滔终有岸,沼泽虽宽有尽头。
      一切都终有尽头,一切都始终有底线……
      穆以安喃喃道:“三哥,我读诗不多,这首却是能记一辈子的……这是她抱着我教会我的第一首诗……当然,也是唯一一首。”
      泪水,终于扛不住了,掉落在穆以安的衣裙上。
      这一次,即便是她再爬到屋顶上坐一整夜,也不会有人来为她擦眼泪了。
      戚含章……终于,不是她的了……
      “她不要我了,三哥。”穆以安眼眶噙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头哽咽。
      “她不要我了……她怎么能不要我……”
      “她不要我了……”
      穆以安已经不知道痛是什么感觉了,太习惯了。
      穆以宁道:“后日,你不用进宫了……我帮你告假。”
      “不!”穆以安却一口回绝,“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以安……听话!”
      “三哥,我要去。即便是你不让,我也会去!”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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