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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惑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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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潭表面仅泳池大小,外形类圆,岸上环绕着三层围栏,竖立着十分显眼的“水深勿入”告示牌。
卓定初撑在栏杆上,好奇地打量着这口潭池,仿佛将吸入了所有的光线,水面无比的漆黑深邃,若不留神很容易就给忽略过去了。
可以想见,如果不是围上这许多栏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夜里不慎失足,而即便这样做了,也少不了自己作死的人。
一方小面积的潭水,并不足以专门设岗值班,只能告知大家守规矩,并在夜间巡逻时多加注意。
校方也不是不曾动过将之填平的念头,只是几辆卡车的水泥下去,水也不浑不涨,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护栏外转了几圈,不管是肉眼,还是将法力聚集在双目,卓定初都没看出什么异常,而出来这么久,心情也已经平复,便要回宿舍去。
远处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卓定初无意与人照面,往树林的方向走去,打算来个绕道而行。
才走不久,突然听见后方传来一声高分贝的尖叫,紧跟着便是噗通的落水声。
卓定初一怔,立马跑了回去,极好的视线让他能看见前方的情形。
离岸不远处,一个女生狼狈地扑腾着,眼见着就要往下沉去,一个男生跳下水,不大熟练地游过去拉住她的手,缓缓往岸边靠去,而另一个男生蹲在水潭旁边,朝他们伸手,身体已倾出去大半。
最外层的栏杆旁,一个女生惊慌地不知所措,另一个女生四下望着,见他往这边跑过来,高举起手,喊道“救命”。
卓定初连跨栏杆,扣住试图支援的男生的手,凭空取出一条绳索,往两人甩去,在身上缠了几圈,很是轻松地就拽了上来。情势紧急,一时竟没人注意哪里来的绳索。
出水的两人倒在地上喘气。
“谢谢你。”面前的人红着眼眶。
卓定初收回了手,道:“没事了,先出来吧。”
外面的两个女生凑了过来,先是对卓定初道了声谢,然后将落水的女生扶了起来,在她背部拍拍,看她又吐出一口水,担心道:“如如,你怎么样了?”
夏如咳了几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缓缓道:“我还好,多亏子扬和这位同学救了我。”
一个女生埋怨道:“叫你们别进去非不听,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让伯母怎么办?”
“我么这不是没事吗,静静你就别担心了。”夏如勉强笑笑。
一旁,江子扬平复过来后,就往另一个男生处走去,怒道:“陈可能,你为什么推夏如下水!”
陈可能背对着一众人,淡淡道:“我没有。”
“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还狡辩?”
“是她先拉我的。”
“子扬……”夏如喊道。
“你转过来说话。”江子扬大为不满,硬拉着陈可能的手,奈何后者两手紧紧抱着栏杆,怎么也扯不动。
“我不、不要。”陈可能的声音断断续续。
江子扬犹不放弃,对旁边夏如的呼唤充耳不闻,劝说道:“那你先道个歉好吧,人家好歹是女生呢,大半夜落了水,多可怜啊。”
陈可能气不择言:“她跟你什么关系?要进去的是她,拽我手的是她,凭什么要我道歉?不会水你还救什么人?你那么喜欢她你去跟她道歉啊!”
陈可能利落地松手,顺势狠狠给了江子扬一个肘击,将其撞翻在地,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江子扬捂着腹部嘶声道:“好狠啊……”
夏如在两个女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温声道:“子扬,可能他可能是……”
江子扬真诚地看向夏如,带着歉意道:“今天的事对不起了,回头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应该自己能走吧,那我就不送你了啊,再见!”
话落,江子扬起身朝着陈可能跑走的方向追去,夏如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很快,人就散了个干净。
卓定初撑着下巴,摇头叹道:“真是好一出大戏。”
终究是旁人的事情,谁是谁非与他毫无关系,卓定初目光落到沉静的幽潭,落坐下来,先是使了个遮蔽之术,以免被人察觉这里的动静,再运转功法,将法力往水面倾轧上去。
刚才救人时,他发现随着水波的滑动,有一股异样的气息从潭水中泄了出来,于是起意一探究竟。
原本寂静的幽潭在卓定初的搅动下,犹如滚水沸腾一般,不断地鼓动炸裂,过有一会儿,四周皆是笼罩在一片茫茫白雾之中,各色光景在其中浮现,旋即破灭,人生百态,喜怒哀怨,在其中一一上演,甚至连卓定初过往的画面也是纤毫毕现。
卓定初不为所动,反而加大了力度。
别看他一副随和的模样,修行的却是刚正勇猛一道,面对外敌,首先得护住自身,所以练就一副坚逾金铁的躯体,力碎山石也是轻而易举;再则法广而大,任他虚实奇正之变,皆是一力破之,常常无往不利。
似是承受到了极点,所有的雾像全都敛去,一个身着黑衣,面容冷峻的男子朝他走来,并向他伸出了手。
卓定初掀眸看去,那人眼底深邃,情深款款,虽然不言,而一切尽在不言中。
卓定初冷哼一声,却闻一声哀嚎,男子的身形也是陡然消散,原地趴伏着一条赤色多肢的软虫。
“原来是惑心虫。”卓定初了然。
典籍有载,惑心虫能照映过往前尘,古时候不少门派常会用以检验弟子心性德行,而在邪道手中,也可借其营造幻境,通过不断重复本人不愿面对的往事,将人逼至疯魔,并在其中落下种种暗示,歪曲性情,从而达到操纵人心的目的,非心性坚毅之人不能免灾。
“道长饶命。”一声怯怯的童声响起。
“刚才那出落水是你动的手脚吗?”
惑心虫嗫嚅道:“小虫一直潜行修行,从不理会外事,也不与人有过多牵扯,所以本来和我没有关系的,只是……”
惑心虫支起上身,犹豫地看着卓定初。
卓定初道:“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
惑心虫一想小命都握在别人手中了,生死之外无大事,于是坦诚道:“小虫性命与幽潭下方的一面照世镜牵连后,镜面可显现过去未来之景,落水的那个女人意念强烈,可能意外窥见了几分未来之景,才故意跳下水去的。”
照世镜只是一件寻常的法器,端看祭炼的人功行如何,只要修为足够高深,此方天地内,大至星宿,小至微尘,皆可观得。
惑心虫本在潭中修炼,不知谁人遗下这面镜子,长期共处后,气机混融,性命相关,足不出户也可观览世事,甚至能够照见一线未来,也算是得了一番造化。
“照世镜与惑心虫么?”卓定初想了想,道:“确实有这个可能。只是未来瞬息千变,谁又能断定会发生什么,她看见的,或许只是她想看见的罢了。”
惑心虫头颅上下摆了摆:“道长说得对,正如我是向左转身,还是向右转身,都对我回幽潭里没有影响一样,她再怎么折腾也影响不了未来的大体走向的。”
卓定初思索了片刻,对于如何处理这惑心虫有了些想法,放回去是不可能的,今日秉心持正,未必时时一心向正,且妖性多变,如果落到有心人手里,难保这条虫会长成什么样子。
卓定初笑道:“‘道长’听起来太过沉闷古板,以后就叫我老大。”
惑心虫愣了愣,疑惑道:“以后?”
“既然落到我手上了,你还想回去不成,你现在的身份是俘虏,好好给我打几年工,我可以考虑早点放你回去。”
惑心虫全身着地,一时生无可恋。
由于惑心虫与照世镜性命相关,是以临行前将照世镜给唤了上来。
惑心虫趴在雕花纹兽,样式古朴的铜镜上,告诉卓定初:“老大,你要好好待我啊。”然后钻进了镜子里。
卓定初会心一笑,在镜面一掸,道:“自不会亏待于你。”
随后一愣,摇了摇头:“怎么说话这么文绉绉的。”
诸事皆尽,夜已深沉,卓定初原路返回宿舍,不忘收起凝练月华的玉蟾。
途中卓定初想到了惑心虫最后幻化出的那个男人,只是诚如他先前所言,未来并不是一层不变的,就像他现在可能踏左脚,又可能踏右脚,也许前进,又或者后退。
念及那双含情的眼睛,他不知道那个人未来会在他心中占有多大的分量,也不知道是否能够相见,至少现在还没发生,也不必去挂怀。
在宿舍楼下,卓定初看见了柳臣,神色中带着些疲惫。
“不会真的去上夜班了吧?”
柳臣竖起了两个指头,道:“两份。”
卓定初回归神来,道:“要是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帮忙的。”
柳臣看着走廊的天花板,道:“我不缺钱。”
“那你还打两份夜工?”
柳臣看向卓定初,认真道:“这是我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