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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卜算子·1 ...

  •   公元763年,大唐持续了七年又两个月的安史之乱终于结束,却又遭吐蕃内犯,唐皇狼狈东逃,帝国如沸水初平,将士们再次奔走护国。次年乙卯,唐皇李豫立雍王李适为太子,并定太子太师、太傅、太尉等人选,常规例行,但有一处特殊,那太子太傅竟为女子,姓韩,名蝶衣。
      大臣们惊疑不定,到底未曾多言。先皇多疑,多少有才又能者或命陨或流放,先正是用人之际,也只有非常规之途可行。
      大臣不语,国子监内却炸开了锅,端王李遇懒洋洋地仰靠在座椅上,道:“这与我们有什么相关,左右是太子之师。”
      “你竟还不知晓?那位太傅还兼教授我等琴艺。”
      “琴艺…哪就更和我无关,谁不知道我五音不全,该难过的是容齐。”他身子不动,只把蒙面的书移开,看向右后侧的一位男子,语气分外同情,“原先的虽古板垂朽,好歹是个琴艺大师,现在来个女将军……哈哈哈哈。”说着,不知想到什么,竟笑得前仰后合,椅子一歪,端王连人带书噼里啪啦摔倒在地,还牵扯到近旁许多物品。
      “李遇,你又在闹什么?国子监乃尚学之地,怎能这般放肆?”太子李适从外走来,将人扶起,不免语带责备。
      “皇兄,你来得正巧,我们在说那个女太傅呢。都说她是个女将军,还是三国时期诸葛亮身边大将之后,可教授武学便罢了,让一个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女将军来教我们琴艺,不是可笑吗?别没弹两下,便琴弦绷断,琴身横裂了。容齐最爱音律,又不能与太傅叫板,怕是要受罪咯。”
      太子也不知如何答,看向一直安静听众人说话的容齐。
      男子白面玉冠,一派风流,浅笑对道:“也不尽然,曲艺之道在心不在身,父皇既选了韩太傅,定有缘故。且她是太子之师,无论如何,容齐也会以礼待之。”
      心中熨帖,太子赞同地点点头,又转对端王道:“你行十八,容齐行廿三,可心性却一点也不像做兄长的。”
      端王李遇垂头丧气不敢说话,谁都知道太子是长子,母亲睿真皇后沈氏又是父皇放在心尖上的朱砂痣,向来宠而爱之。至于容齐乃是幼子,虽生母不显,可他幼时曾因误食御膳昏厥,误打误撞发现了奸人所下慢性毒药,可惜他本体弱,自此更是离不得药,算替父皇受了罪,故而诸皇子中除太子外,父皇最疼惜他。
      按理来说,皇子之中争权斗狠是少不了,受皇帝宠爱的一二位更是如此,偏因容齐身体不好,绝无承继大位的可能,太子李适也乐与其交好。
      这时又有一位皇子道:“我听说,韩太傅命运颇为坎坷,三岁之时母亲遭人觊觎,被诓骗而去,父亲被那贼人所害,身中奇毒,无药可治,日复一日心理逐渐扭曲,对韩太傅非辱则骂。如此境遇下,她仍为救父亲尝百草、以身嗣毒,国难之际又提剑斩敌寇,如此忠孝两全之人,不愧是我大唐女儿!”
      “这段怎么这么耳熟?”端王李遇兀自思索,那边的几人已经开始赞叹韩太傅,他猛地拍在桌上,“我想起来了!”
      “李遇!”
      “不是,皇兄。我刚刚想起来前两日在酒肆听到的,这韩太傅可不是什么可怜人,你们别看她现在是荀将军的妻姐,当初因嫉妒荀将军的未婚妻是她妹妹,竟逼迫妹妹换婚。谁想荀将军非卿不娶,喜堂之上两人大打出手,打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血溅……”
      “我看你才是昏了头,民间的消息真真假假,身为皇子竟信这空口白话。好了,韩太傅下午便会到国子监,都莫要惹是生非,让人笑话。”
      诸皇子皆称是,唯有端王李遇颇不服气。太子一走他便动员其他兄弟一同逃课,给这个狠毒的韩太傅来个下马威,平日里相处得好的自不用说,还有本就不想上课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都同意了。
      适龄上学的皇子本就只有八九个,如此一来竟几乎不剩。
      “容齐,一起去吧!难道你真要在这听一个魁梧的女将军弹琴不成?”李遇坐在桌上,拿起容齐的课本翻看,嘟嘟囔囔,“别人是对牛弹琴,她是牛弹古琴,可怕。”
      “十八哥,你知我身子不好。春寒料峭,还是屋里适合我。”容齐浅笑着回绝。
      “魔音催耳岂不也是受罪,若是撑不下去便回府去。”端王李遇打了个冷战,也没强求,翻身站起,与几人勾肩搭背跑出课室,忽又冒出头,道:“对了,我前不久在琅琊阁看到一把好琴,非要胜了文斗才能买,这次我们人多势众,一定给你带回来作生辰礼物。”
      “多谢十八哥。”容齐笑了笑,见众人走远,无奈地摇摇头,窗外杨柳舞风,他忽有感,便携伴读朝湖畔而去,容齐离开不久,此处来了一位紫袍长衫女子,容貌倾城,行走利落,领路侍官看到屋内无人,笑容滞在脸上,冷汗津津,“太……太傅……”
      虽然太傅不似传闻面容可怖,但到底是沙场下来的,这不会一气之下把自己脖子掐断吧!侍官悄悄抬起眼,顺着女子视线看向不远处,山水亭中有人,他眯着细瞧,心中一喜,是容王殿下。
      “太傅…”有学生还在呢!不等侍官的话出口,女子已收回视线,面色不改,道:“回去吧。”

      日暮黄昏,容齐全然忘记有太傅要来一事,亭中,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画作,赫然是一飞天舞女。单螺银冠,面覆紫纱,因反弹琵琶,长袖滑至肩,露出白皙纤柔的手臂。
      “眼带春水,眉似却月,半染桃花胜芳华,随风拂柳生横波。你这画技越发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人入了画中。难怪少时一梦便让你魂牵梦萦至此。”太子的声音在侧响起。宫里人皆知二十三皇子容齐十岁时做了一个梦,自此便忘不了了,如今年近弱冠也未曾娶妻纳妾,每每说起只言身体不好,不愿害了别人。
      容齐来不及藏起,忙向太子行礼,“我沉迷画中,不知皇兄到了。”
      “此等小事何须在意,只是…”太子放下画作,想了想还是没说出责备的话,委婉提示,“我知你身体不好,又醉心音律丹青之学,父皇也常说你行事洒脱,有隐士之风,但难得洒脱中又知礼,所以此事定然不是有意。”
      容齐听到前两句便已明白,霎时面色羞赧,“我见杨柳之态柔中有韧,忽有灵感,忘了音律课。现在便去向韩太傅负荆请罪。”
      “不必。韩太傅那我会替你们去致歉,想来她也不会介意,你不用放在心上。”太子不知想到什么,目光盯着画作,片刻看向容齐,拍着他的肩笑道:“罢了,你我一起去,李遇那小子给你买的绿倚正好作赔罪之物。”
      容齐随他的目光看去,见两位太子两位随侍,一人抱琴,另一人也抱了一个乐器盒子。
      “这是给万安姑祖母的礼物——琅琊阁的焦尾琵琶。韩太傅与万安姑祖母乃挚友,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在玄青观。”太子思量片刻,又道:“万安姑祖母你可能不熟悉,乃玄宗第七女,即祖父亲妹,这两年家宴时右下首留的位置便是给她的。只不过因情之一字,出家做了道士,道号微明。虽辈分极长,容貌却十分年轻,你到时见了不用惊讶,只叫姑祖母便是。”
      琵琶?容齐心神一动,“姑祖母善琵琶?”
      “何止。你可听过八神武?孔明扇、黄金戟、龙腾鞭、后羿弓、夜磷刀、天灵针、悲鸣琴、紫薇剑,其中悲鸣琴便是指姑祖母所持琵琶。年轻时她便常携悲鸣琴乔装前往民间,做些行侠仗义之举。”太子语带钦佩,“本来八将可一同以身为阵,所向睥睨,可惜...”
      “莫非有人战死?”
      太子摇头,“是也不是。手持紫薇剑的是我们的祖父,初时为帝后,要坐镇中央如何能深入战场,几年前祖父去世,就更无法。祖父去世那日姑祖母的悲鸣琴被碎,自此无法再上战场。八将剩余六将,实力大不如前,韩太傅作为几人之一,此次回朝也是因战场受伤,父皇感念祖父同袍,封为太傅也是为其休养之故。”
      容齐母妃早逝,自己身体不好,可以说是既无母族,又无争权之力,对这些事情的确没有听说过。马车朝城外驶去,他望着越来越近的山顶,既是期待又是惶然。
      只有容齐自己知道,他魂牵梦萦的人并不是梦。

      十岁时他还是没名没宠的皇帝玄孙,母亲只是个无名的姬妾,早早离世。玄宗子嗣众多,多少儿子都被斩杀,一个太子曾孙更没人在乎,加之内廷混乱,他也食不果腹。一日皇家宫宴,因他没资格上桌,便偷跑到梨园,这时的梨园的人大多都献舞去了,总会有些残羹冷饭。却被杨国忠的人当作梨园的人一齐带了出宫。
      那两日做小琴童的伙食比在宫里还好,容齐也不急着逃跑,一日听人闲聊才知道,借他们出宫是因杨国忠欲宴请节度使安禄山,还请了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作为献礼。风华绝代?容齐有些好奇,打定主意要去看看,因人长的好,又会说话,果真如愿被分到了可上宴席的丝竹乐班,算是离得最近的,可琴童也没有靠近的机会,隔着薄幕轻纱,容齐一眨不眨地看着紫衣女子。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
      他忽明白为何太爷爷会为了贵妃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不对,她们不是一样的人。
      她敢拔出安禄山的佩剑,更在曲终之时一剑掷向杨国忠。
      她不如她,自己也不如她。
      他只是一个苟且偷生的人,而她却敢对奸相直亮刀斧。
      那一舞、一剑就此在容齐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回到宫中仍念念不忘,有时回想起来,他也会想起另一双讨厌的眼睛——来自安禄山,因为相同,因为妒忌,因为不得不承认权势可以让杨相国低头,而自己连活下去都成困难,怎么可能见得到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容齐看着母亲留下来的药终于下定了决心。
      时过境迁,他成了天子最受宠的皇子之一,却依旧没有一点她的消息。
      当安禄山被杀的消息传来时,他是怕的,怕连玄宗也会在马嵬坡为自保杀死挚爱的杨贵妃,安禄山呢?
      这些年来他只敢说是梦,是怕真的找到后,她与叛贼安禄山的事情就瞒不住了,那样无异于致她于死地。如今,太子的话给了容齐一种希冀,若她就是万安太长公主,那定然会安然无恙。
      可那时,他们还有可能吗?

      玄青观没什么人,是万安太长公主的清修之所。未入院中,便见侍女神色恭敬地从一女子手中接过几枝桃花,那人穿红地宝相花高胸长裙,古玉色窄袖衫,外套葡萄穿枝银纹样裲裆,胸部束英青色绅带,身姿绰约,待近些,方才见其眉字春山,薄带愁雾,木钗翠鬟,好一绝色倾城。
      而对于容齐来说,只需一眼便认出她就是杨国忠宴上惊鸿一瞥的女子。重逢总是喜悦的,周遭的一切都被屏蔽,眼里只剩一个她,就连方才的惶然都已烟消云散,他向前走去,还有几步距离时忙克制地停下行礼,喉咙干涩,道:“姑祖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卜算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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