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1.
二楼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中年教师带着痰的咳嗽,混在二十九度的热空调里风里,闷得贺峻霖有些想呕吐。
“ 老师没想到,你竟然惹出这样的事情。\"
第二节课下课,年段长和班主任把贺峻霖从班里叫走。为的是昨日进局子那一桩事。显然民警已经联系了学校,让他们看管好学生。
班主任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干瘦带着黑框眼镜,说着不知道附近哪个县城的方言,
“ 那是涉毒的场子!你怎么和那种人混在一起?”
贺峻霖低着头,不说话。该说的已经跟局子里的人交代过了,没必要再跟班主任交代一遍。
“ 贺峻霖,老师太失望了。”
年段长在一旁摇头评价。适时推了推眼镜。
贺峻霖心里想笑,面上却没有动静。
你连给我上课都不曾有过,谈何失望。
不过这不重要。老师们出过气,表达过了敲打,就该绕了他。
可惜,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顺理成章。他们总有一些,不得不尊崇且冠冕堂皇的理由,干一些毫不相干的事。
“ 贺峻霖,学校商议决定,取消你的优秀学生奖学金。”
贺峻霖梦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 老师!”
“ 不用解释,你这个事情可大可小。早上学校决定给予一定的处罚,本来是有处分的,老师也是帮你说了很多好话......”
“ 老师,我只是去打个工而已。”
“ 但是昨天你们那帮人里面,有尿检呈阳性!他说烟是你点的。”
可笑。
贺峻霖不争辩了。
这个“处罚”在他看来就像动车事故是因为轨道控制系统被雷劈了故障,而下达的整改条例是全面禁止吸烟。牛头不对马嘴。
所以,奖学金也没了呢。
袁雅美会疯吧?
下学期就会辍学吧?
要动那笔钱了吗?
贺峻霖最后问班主任:“老师,我还有机会吗!?拿奖学金。”
“ 有的。” 班主任随口答着,“ 好好学习。”
贺峻霖退出办公室的时候,听见班主任跟旁边的老师说:
都高中了,还打什么工,好好考大学呀!急着挣那点钱吗?”
急啊。
确实是需要那点钱啊。
2.
薄薄的草稿纸上推式子,写了满满三大页不知道在算些什么,找不到解,烦躁极了。
盛满洪水猛兽的大坝裂了个口子,马上就能把他贺峻霖卷走。打从人间到这里,短短三天不到而已。
中午贺峻霖拿着饭盒去食堂打饭。到食堂的百米长廊,冲刺着抢饭的少男少女,高考要是有这劲头,还不都考双一流。
宋亚轩跑走的时候犹犹豫豫地望着自己,贺峻霖好心放走了他:
“ 你快去吧,不用等我。”
他吃饭从来不抢。大白米饭,什么时候都有。只有想吃辣椒炒肉的人才会奔跑。
也不对,他也想吃辣椒炒肉。只是他的钱包告诉他,他不配想。
百米长廊边是一长溜的公告栏。
有一帮人没去抢饭,围在其中一块公告栏边看公告。看来八卦比辣椒炒肉好吃。
贺峻霖走近了才看明白,那群人中间的严浩翔。
太扎眼了,只有他不穿校服。
昨晚的“惊心动魄”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身边簇拥的人一个都没少,头发整整齐齐,
严浩翔似乎感应到有人在看他。侧头就和贺峻霖目光对上了。冲他露出了个神秘莫测的笑。
公告栏上赫然是通报批评。
某某学生违反纪律,旷课,出入某某场所,干了某某勾当,留校察看。
说的是昨天那桩事。
可是贺峻霖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更没有严浩翔的名字。
看来真的是放了我一马呢。贺峻霖自嘲地哂笑。
严浩翔身边的兄弟五大三粗的,声音也五大三粗的,灌在贺峻霖耳朵里。
“ 老大,敖三还是靠谱。没把你拉下水。”
勾结。贺峻霖不屑地想。
严浩翔一巴掌薅到那壮汉脑袋上,
“ 没脑子,这事跟我有关吗?净给老子头上泼脏水。”
那壮汉才回过神来:“ 我错了老大!老大昨天在家里哪也没去。”
嗬,是我贺峻霖不是人,还是钱柜里那帮人已经成鬼了?没看见你严浩翔吆五喝六的在包厢里嚣张?
唾弃归唾弃,不过贺峻霖是不会招惹严浩翔,通报批评没有自己,老天爷都放过他了。各自安好一亩三分地,他转身就走。
“ 站住!”
得,有的人不放过我。
“ 你,就你。” 壮汉身边有个瘦猴子,快一米九的样子,站在贺峻霖面前泰山压顶一样的气势。他一手指着贺峻霖的鼻子。
“ 去拿饭。”
哦,是让我跑腿。
这帮人呼来喝去真的是自然得不得了。
“ 在哪?”
瘦猴子见贺峻霖不抖,也不害怕,不卑不亢的,还漏出了些颇为欣赏的神色:“ 学校垃圾站知道在哪吧?”
点头。穿过瘦猴的手臂腕看见严浩翔站那抄着口袋,闲闲地看着自己。还是觉得他的目光具有侵虐性,把人扫个透。
“ 那背后有个拐角,拐角那里有个石洞。在那里等外卖小哥。是门口那个大排档的,十个菜。”
点头。
“ 送到艺术楼617。”
3.
贺峻霖经常饿肚子。尤其是袁雅美当无业游民的时候。
垃圾站后面的墙根站了有十分钟。贺峻霖看见来来去去好些人。都是来偷拿外卖的。
他想着拿外卖也挺辛苦的。不如给我一块钱,我帮你们办了。
嗬,缺钱缺疯了。
严浩翔伙人的饭姗姗来迟。等贺峻霖爬上艺术楼顶走进617室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早上七点啃过一个馒头。
壮汉和瘦猴子等人张罗着吃饭,严浩翔想站在窗口。
楼层高了,可以看见外面的曲江。和江上的渡船。一中的景色是可以的。只是大多数时候贺峻霖没有空隙欣赏。
“ 翔哥,吃饭!”
严浩翔才拉了条椅子,走过去桌边上。
看见站在门口的贺峻霖,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过一会他又想通了似的:
“ 你没吃饭吧!坐下来吃吧。”
贺峻霖知道这句话是给自己说的。他的不锈钢饭盒还在书包里,食堂现在应该还有饭。
“ 大哥!点的九个人的饭。” 壮汉不满。
严浩翔没搭理,突然冲贺峻霖拔高音调:“ 叫你坐下吃饭!没听见吗?杵在那里干嘛?当门神吗?!”
眼珠子一转,“ 老子请你吃!”
贺峻霖无语得很。
太凶了。这个人。
“谢谢。”
还是老实坐了下来。
不过油水很足的饭是真的好吃。
吃多了就再尝不出白米饭的蔗糖甜了。
严浩翔吃饭习惯很好。不言不语。没有声音。任凭猴子和壮汉他们几个人吵翻了天,他也不插话。
饭局从来就不缺八卦。
\"猴子!听说咱们年段有个Gay, 喜欢你哥。你得提醒你哥小心点,别被缠上了。\"
猴子大名华晨宙,念高一,他哥念高三,在学校是风云级了的人物,校园歌手三连霸,跨年晚会曲惊四座。要不是因为有个不成器的弟弟,众人都把他当神仙。
“嘴巴放干净点。喜欢我哥的人多了去了,他又管不着人家是不是Gay。”
突然就食不知味了。
“听说那个Gay还有病。是谁来着?”
“是全优生,不然怎么到处传。”
胖哥另一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皮肤很黑,贺峻霖听他们叫他“小黑。”
我有什么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他是怎么染上病的?” 胖哥好奇。
“谁知道呢?去那种场子搞,鱼龙混杂,什么病都有。艾滋,梅毒,交叉感染。”
小黑吃着饭,满嘴是油。
严浩翔突然重重地放下了筷子,站了起来,动作幅度极大地伸手跨了整个桌面把小黑的领子一拽,人给拉了起来,按着头。随手在桌上薅了一张垫盘子的废报纸。严浩翔狠狠地替他把嘴擦了三遍。周围众人吓了一跳,但好像又对严浩翔的乖张行为习以为常,没有说话。
报纸揉成一团,被嫌恶地扔到角落里的垃圾篓子里,看也没看,但是百分命中。
他说:
“嘴巴脏了,擦干净点。”
“吃完了吗?”
也不知道这句是对谁说的。
还没人回答,又听他恶狠狠地说:
“吃完了滚!”
慢悠悠地放下筷子,瞟了他一眼,背起书包,转身就走。
艹,傻x。
4.
下午第一节课是两点十五分,贺峻霖回到教室的时候两点整,大多数同学都在教室里。
进门的那一刹那,沸腾的声音仿佛加了冷汤底的火锅一样,瞬间平息了。
一个个装模做样地写作业,又用怪异的眼神把他打量着。
“三人成虎,积毁销骨”
贺峻霖在日记本上这么写。
前排的宋亚轩转了过来,给他拿了一个硕大的橘子放桌上,“小贺!你吃橘子吗?我家种的!超级甜。”
“谢谢。” 贺峻霖勉强扯了个笑。
“小贺,别难过,我知道你没有。”
宋亚轩在说起隐秘的话题时,从来没有避讳。
那孩子还转头冲快躲到桌子边缘的两百斤说:
“你可别躲了,人家看不上你这样的。”
唉,宋亚轩,话也不能说这么伤人。两百斤,其实,也挺可怜的。
5.
晚上袁雅美没有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金主。贺峻霖松了一口气。
什么金主,她那面粉般糊弄人的模样,有什么金主看得上?
他把摇摇晃晃的铁架子床挪开了一寸,抠开缺掉一块的地砖。从里面拉出了一只鼓囊囊信封。
重量不对,轻飘飘的。
6.
凌晨一点半。
袁雅美被贺峻霖从瓦当巷夜总会地下的棋牌室拖了出来。
“你他妈的反了!对老娘动手动脚的!” 袁雅美撕裂般的尖锐叫骂穿透耳膜。
叫骂是刀子,但不是盾牌,面对愤怒的少年丝毫没有作用,她被贺峻霖大力甩到一旁的电线杆上。
“钱呢?”
“什么钱?”
“别跟我装蒜!” 贺峻霖冲着她嘶吼,“我的钱呢!?”
“笑话!你有钱吗?” 袁雅美整理着自己被拉散的衣冠,“老娘供你吃供你穿,还要还你爹那笔烂帐,你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的。”
“是你拿的!”
“就是我拿的,”
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少年歇斯底里,年长十六的女人根本没有惧怕,从容不迫地收拾形容,扯了张胭脂俗粉的笑容:
“我是为你好,帮你保管着,给你上大学用。”
猛兽受了刺激,狠狠地掐住了女人的脖子,把他抵在电线杆上,“钱去哪儿了?”
“我花了。” 女人挣扎着,想要掰开少年的手,“你最好别乱来,你已经满十六岁了,犯事就得坐牢,别当老娘是法盲。”
“咳,咳,咳” 松开桎梏。
贺峻霖面前多了两张红色的票子,“两个星期的生活费,别来找我。”
屁股一扭一扭回去地下室。
贺峻霖拾起地上的红色纸张,黑夜惨白的路灯下,面无血色。
看来袁雅美今天赢钱了。
家里还有债,挣得又少的可怜,还爱打牌。
拮据死了。
7.
两点路过恒泰网吧,贺峻霖眼前出现了一个明晃晃的身影。
金色张扬的羽绒服,双手抄兜,单肩背包,六亲不认的步伐。
阴魂不散。
贺峻霖加快了步伐,绕开了那人。
没走多远,背后是那个人的声音,凉嗖嗖的,不可忽视:
“你很缺钱吧?”
不理会,朝前走。
“做个交易怎么样?”
离我远点,我就能过得很好。
“你放心,不是那种交易。事成十万。”
贺峻霖站住了。
十万块钱,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你有这么多钱么?”
这句话问出来,贺峻霖才觉得自己蠢透了。
转过身,那个人站在路灯底下,整个人是金光灿灿的,光明照到的地方,也是阴影藏匿的地方。
“呵,” 对方笑得有些娟狂,“你说我有没有?”
“我不缺钱。” 贺峻霖说。
“是么?“ 那人手里抛着枚圆币,“那就算了。”
8.
贺峻霖以为谣言传一传就能平息。毕竟总有新的事情引开少年少女们的注意力。
可是他以为的事情太多,却不是别人怎么以为。
被锁厕所里,翻出门的时候手臂划了个口子,鲜血直流。
捂住伤口去医务室,路上被年段里有名的娘娘腔宣传大喇叭看到。
大喇叭惊恐地跑走,贺峻霖听见他在走廊里嘶吼:“红色预警,艾滋泄漏!!!”
狗嘴。吐出来的都是粪。
多了个外号,AIDS。
真烦人。
9.
裹着纱布回教学楼的贺峻霖碰见难得耷拉着脑袋的宋亚轩。
那男孩从中教学楼那边过来,贺峻霖猜他是去找张真源了。
冰冷的现实里,有一个还算对你好的人,贺峻霖便也投桃报李地出言关心关心了这个垂头丧气的宋亚轩:
“怎么了?去找张真源了?”
“嗯。”
“他没理你?” 应该不会,张真源是个老好人。
“啊!学长很好,给我讲题。”
“那你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是?”
“还有别人问题,把我挤走了。” 宋亚轩愤愤不平,“那女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
你就安了好心么?
“别怕,张真源对女的没意思。”
贺峻霖安慰他道。
“?” 宋亚轩惊讶地抬头,“你这都知道?!”
“嗯。” 贺峻霖不解释。有的时候,你不解释,别人更相信你。
那男孩又笑开了。笑得那么刺眼,贺峻霖觉得,这世界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你喜欢张真源。”
是肯定句。
“你怎么知道?” 宋亚轩惊讶地大牙快掉了,“很明显吗?”
在我看来太明显了。
10.
“爱是温柔的吗?
它太粗暴、太专横、太野蛮了;
它像荆棘一样刺人。” ----莎士比亚
2月14号,情人节。大晴天。
贺峻霖花了五十块钱在鲜花市场进了一批红色玫瑰花,鲜艳得滴血的那种。
两只大篓子,挂在自行车上,被他运到市里最繁华的时代长安广场。
贺峻霖把苹果肌推上去,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先生,您看这朵花多衬您身边这位美丽的小姐呀!”
“先生,您等人吗,是喜欢的人吗?买朵花吧,今天男士要买花送给喜欢的人呐!”
“先生……”
贺峻霖呆住了,面前这位穿着笔挺西装的人,笑得邪里邪气的。
怎么总是遇见他,阴魂不散。
严浩翔一个人站在广场边的大榕树下,像是在等人。阳光沐浴在他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也让人联想不到那个灯光碎乱酒醉金迷的公子哥,
“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 他说。
贺峻霖此刻很想蹬上车就跑。可是严浩翔直接毫不避讳的目光把他串着,扎在地上,逃不掉。
“你,你要买花吗?” 硬着头皮问。
“十块钱一朵。”
“要买多少朵合适?”
“送给女朋友吗?”
严浩翔笑了,没有回答。
贺峻霖突然觉得,爱情果然是个好东西。春风里的校霸看起来都没有那么可恶了。
“那就买9朵吧!” 贺峻霖说,“长长久久。”
贺峻霖讨厌短暂,他觉得没什么比长长久久更好的祝愿。顺便宰你一笔。
“我没带现金。可以微信支付吗?”
你上次不是现金一抓一大把吗?这次出来就不带钱了?真是不明白富豪们的行为准则。
“可以。”
“我加你微信吧!”
其实我有收款码的。
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贺峻霖没有提醒他。拿了手机出来,把微信的二维码给严浩翔扫。
有一条好友请求,来自“银河系的信号” 。
通过。
您有一笔转账,990元。
“九朵” 贺峻霖解释说,“是90元。”
“我知道,我买九十九朵。”
严浩翔笑着,今天的他过于灿烂,灿烂到贺峻霖脸上都有他冒出来的粉红泡泡。
哪个女生?
还挺幸福的。
11.
“你还是缺钱。不考虑我的提议吗?” 严浩翔那天依然这么说,肯定句,加疑问句。
“不缺。”
卖掉一大半玫瑰花的贺峻霖轻松了不少,回答得斩钉截铁的。
“说不定很快就缺了。”
你可闭嘴吧,老子谢谢你吉言了。
12.
化学实验课。生化楼。
和一班一起上。
一班有几个人一直不喜欢他,有个陈达为首,阴阳怪气的。
宋亚轩被分到和两百斤一组,手忙脚乱,酒精撒了,燃了一片,把一票人吓傻了。
贺峻霖上了厕所出来,路过生物标本室,这地方,白天都阴森可怕。
走廊里,一班的陈达迎面走来,冲着他阴笑:
路过他身侧的时候,小声骂了句,“小变态!”,然后推了他一把。
贺峻霖被这一股力气推攘到,踉跄了两步没站稳,跨过标本室门槛,摔了进去,撞到了一只标本柜子。
顾不得手臂上还没好转的伤口上的疼痛,贺峻霖连忙爬起来稳住柜子,期望着上面摇摇晃晃的那些罐子别倒下来。
可惜来不及了。自由落体的速度,总是令人避之不及。
“哗啦!”
玻璃破碎的声音,液体四溅的声音,还有钢筋撞地的声音。
贺峻霖的觉得自己像一个筛子,千疮百孔。
“怎么回事?” 隔壁办公室的保管员被惊动了,看到碎了一地的标本,眉头皱了老高。
贺峻霖还没来得及开口,陈达就指着他,
“他打我!”
恶人总是先告状。
“他推我。” 你推老子,还要老子背锅,真的是休想。
“你们两个!谁也别想跑!” 保管员气得跳脚,“哪个班的!?!班主任叫什么!!!”
……
认命了吧?
贺峻霖只想把严浩翔揪出来打一顿。
乌鸦嘴。
柜子加标本一万块钱,他和陈达各赔五千。
真的缺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