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馆》笔墨山

3、涸鱼祖鱼

　　事情已经定了，查许就是再懊恼也只好退后一步。
　　直到这时，跟在查许身边的三个随从从角落里跑过来。查许低头看了手下人递过来的那张一分为二的人形纸。
　　他知道这是碰上茬子了。
　　他虽然不走修行一道，只在俗世闯，却也是听散修朋友讲过这种纸形术。
　　不管是妖还是修士，难免会碰上仇家，更何况一些杀人越货的凶徒。本事再大的都会遭了算计，所以会有一些保命的法子。
　　纸形术就是一种。
　　不过，这种术法不常见，原是大门派传承给弟子，后来被卖了才传出。便是如此，其实也算是新奇东西了。有人知道也不会轻易用，只因这东西虽能算做暂时替身，却也要承受反噬。
　　这老太太倒是不怕死，竟然冒险连着两次用。她这会儿只怕身受其害了。
　　查许心里有了别的念头，面上却没有变化，只是沉着一张脸，转身回了自己桌边坐下。
　　那老婆子已经和伙计聊上了天，这会儿就连丑婆娘也在聆听，只有那仙女无聊依着屏风扣弄着自己的指甲。
　　柜台边上应该是有什么阵法，这会儿查许什么都探听不到。他冷眼看了那边好一阵，眼看着老太婆从怀中递出一个匣子，然后那伙计点点头接过。心里明白：他们的生意成了。
　　他以为那丑婆娘要从架子上面取牌子给老太婆，不想，她却是招手唤了魑颜过去。然后那婆婆跟着对方去了后堂，只不过临走前却是对着角落里的那个女修躬身进了一礼。
　　眼看着人影在屏风后面不见了，查许一声冷哼，拱手朝蔚灵行了一拜，说得话却是无礼：“蔚姑娘行事无章，查某谢过姑娘的援助之手了。”
　　这哪是谢？分明是指着蔚灵的鼻子骂她多事。
　　蔚灵一笑，也不在意，只是端着手中的一杯酒品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去了柜台那边不知说了什么。
　　尤蛟先是看着查许一眼，嘀咕了一句糟践了。然后从柜台下面端出一壶佳酿，送过去。
　　蔚灵看出那几人戒备的神色，笑嘻嘻开口：“壮士也是为了生意做成。今夜不成，还有明夜，左右也不急在一时。可那婆婆却许了蔚某好处，得人钱财为人消灾啊，情急出手还忘莫怪。”
　　桌上的这一壶酒有什么用处自然不用多说，赔罪罢了。
　　查许盯着酒壶好一会，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给几人分开喝了。
　　这人还算上道。
　　蔚灵挑了挑眉头，和赛天仙对视一眼，然后走回自己的位置。
　　过了半刻，铃佩作响，查许抬头就见那婆子从后堂出来了，也没多话，径自开门离去。
　　大门重新关上，也彻底绝了查许的视线。他又回头看了架子一眼，一双眉头皱得死紧，神情实在算不上好。下一瞬，耳边就传来几个伙计的聊天声
　　魑颜才不管这些人的算计，她就只是一个引门的卒子，偏偏在这里实在无趣，一听到点有意思的，都想和别人分享。
　　眼瞅着老婆婆走了，她回了柜台前坐下，“你们知道这婆婆拿了哪个牌子不？”
　　尤蛟和赛天仙自然不知。
　　那后堂的玉牌和前面架子上的自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不知馆主怎么想的，竟让这个蠢货掌管后面的玉牌，不过他们也是可以进去查看的。所以没人搭理她的问话。
　　尤蛟还记恨着这女人先前的挑逗，更是不搭理她，只用账册赶人。
　　不想，有人恨不得魑颜说个清楚呢。
　　查许见机开口：“娘子若是想说，咱们几个必定洗耳恭听。”身边的人也急忙补充说着是是是。
　　魑颜最是欢喜别人受捧她，如此竟然莲步轻移，坐在几人特意让开的凳子上娇声讲话，也没说什么婆子，当先问着他们的来历。
　　“你们几人是从何处来的？”
　　亡灵馆不问来处与去向，只管做生意。查许被她一问，心里犹豫，又想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故而回道：“人间，徎国。”
　　徎国沃野千里，却也没说具体的位置。
　　魑颜早就离了那里数年，脑子回忆一番，没有什么印象，只当是新立的国朝。
　　“那这位婆婆就与你们没什么关系了。她是东山涸鱼族人。”
　　东山？涸鱼族？
　　查许没听过，不过光是听名字也知道应该是妖兽一类的。他不问自有手下的开口，其中一人问道：“是妖怪吗？”
　　魑颜看他面有畏惧，不由嗤笑一声，鄙夷道：“便是妖怪又怎样？”
　　那人顿时一汕，知道自己丢了面子，诺诺着没开口。
　　查许倒了一杯酒水递过去，解释道：“手下人没见识，还望姑娘莫怪。不知，涸鱼族是怎么了嘛？”
　　魑颜看着这人一脸恭敬，又想起前遭的事情，心里不知想到什么，伸手接杯子的时候，是无意还是别的，新染了红蔻丹的纤纤玉指竟然搭在了对方的手上。
　　查许心下暗跳，看她一脸兴意，只觉得是自己多想，等她端稳了，颤了一下收回了手。
　　柜台这边站着的尤蛟目睹那个贱人又撩闲，只觉得头上冒气，还是有颜色的那种。笔杆子下的那个鱼字硬是写出了力透纸背的感觉。无奈，再生气也不出去拦着。
　　出去了不就是在乎了么。他尤蛟有骨气！
　　尤蛟硬气不硬气没人在乎，那边的魑颜已经开始继续讲。
　　“东山近几年不太平，鹰族的少族长好战着呢，偏偏这涸鱼族是个偏安一隅的小族，再好和平，大势所趋只好归顺。可惜，鹰族一统东山后卸磨杀驴，直接把涸鱼族的祖鱼吃了。”
　　“这鹰族也太过分了吧。”
　　“谁说不是呢。那祖鱼要只是个老皱巴也就算了，偏偏整个涸鱼族是靠这条祖鱼繁衍壮大的。这一招不就是灭族之举嘛。”
　　“那刚才这位..？”
　　“她呀，是涸鱼族的大长老。来这里求一个魂牌罢了。”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查许强忍住心中急切，好奇问道：“她要这魂牌有何用处？”
　　不想这话一出，就见馆中的其他人都看过来，他察觉出点不一样，讪讪开口：“可是查某说错话了？”
　　魑颜道：“你不知魂牌用处，做什么破命和她抢着这单生意？”
　　“这..查某只是听了主家吩咐办事。”
　　原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二小子呀，魑颜无言，想起那婆婆的伤势，不由为对方生出惋惜之情。只怕对方也不知道眼前这人只是个搅混水的。
　　“那婆婆用魂牌换了愿力便是想要复活祖鱼。你蛮横要抢，她被你吓的只好舍命，那伤只怕没有百年难以痊愈。”
　　查许听出她话音的责怪，心说都是各凭本事，老子管她伤不伤。
　　心里腹诽难听，嘴上却是谦恭，“是查某的不是，若有来日一定补偿。只是，不知那魂牌里面是个什么东西？”
　　“魂牌嘛，说难听点就叫死人最后一口气。多是心有不甘的人临死前的一点愿景罢了。那婆婆想要足够的愿力复活祖鱼，自然只能换一个难成的魂牌了。”
　　死人愿景？
　　查许心中嘀咕一声，再一想这个馆的名字就叫做亡灵馆，不由心中发寒，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是真的进了了不得的地方。
　　蔚灵窝在角落里听他们说着这些东西，再看看查许等人的反应，情不自禁地回忆起自己当年。
　　当年越滜身在人间，一身锦衣，气质清冷，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只老妖怪皮下是坏水一滩，也被他口中所讲述的什么魂牌愿力吸引，私以为亡灵馆是个什么神仙之处。
　　毕竟，能实现亡灵所愿是个造福事。
　　可惜，数年奔走，蔚灵早就清楚，这是一个糊皮鼓。
　　心有善恶念，为愿力，自然会有善恶果。谁能保证最后的果一定是善果呢？
　　这么一想，距离第一次来亡灵馆已经过去四十几年了吧。上一次来是六年前，当时是给一个大将军还愿，未曾想一去就是这么久。
　　那时，这里就成了一座无主之馆。越滜是去了哪里，竟也能放心把这么大一座馆只交给三个来路不一样的手下？这人不是最喜欢自己的宝库么。
　　真是...神奇呀！
　　那边的魑颜还在谈论着涸鱼族的事情，蔚灵已经没有兴趣呆着了，她打了个招呼，自顾去了后堂，按照老规矩进了越滜的屋子。
　　房间不大，也就半个四方院子，胜在里面布置的雅致。
　　蔚灵这些年算是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居所都见过，就是幽魂野地也壮着胆子躺过。唯独最喜欢馆里这张小榻。
　　许是因为这个地方最让她放心吧。
　　这间屋子最开始是给越滜准备的，可惜那个身娇肉贵的妖怪最是矫情，也就呆了一刻钟，踏出去后再没进来。名义上是越滜的，大家早就心知肚明这是留给她的。
　　蔚灵打量了周围一下，还是六年前一样，就连角落里她藏起来的玉瓶都没挪动下。她将东西取了出来，又把须弥袋子中的另一个一模一样，但是比眼前这个小上许多的瓶子拿出。
　　口中嘟囔了一句臭妖怪，她想起自己一直做得事情，不由苦笑一声，但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地念了口诀，把小瓶子里的灵引入大玉瓶。
　　这灵的力量最是纯粹，甫一出现，不大的空间中顿时充斥着一种浑厚的生命力，蓝光映照，蕴藏之气让蔚灵灵海一空，下意识就要引气入体。
　　奈何这事情，她做起来不是第一次，强行止住奇经八脉中的叫嚣，狠心将指尖的灵脉压进去。
　　重新将玉瓶盖子封上口诀，她勉力支撑着站起来，把东西放好。踉踉跄跄地把自己摔进床榻上，脑海中的意识是明天要接哪一单亡灵的生意，最后迷迷糊糊说了一句蔚灵你个没出息的，紧接着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