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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王盟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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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湿冷让吴邪打了一个寒战,也让他更为清楚地知道,这样呆坐在这里,不仅不会有人来救他们,出口也不会自己凭空出现,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小哥,我一直相信人类是懂得守望相助的。
他就着那个姿势抱稳了闷油瓶,直直地站起身来,“无论是多么危险绝望的处境,只要身边还有同伴,就不会有孤独感。人活着有很大一部分是需要倚赖精神支柱的,即使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改变不了,心里也一样会有坚守和希望的信念,因为,彼此都有了支柱……你是我的支柱,我也是你的。”
闷油瓶深思这番话,眼角竟微微荡开了一抹笑意。
“我们一起出去,活着出去。”他什么都不想了,连环疑团、赵国旧事,还有所谓一夜暴富的痴心妄想,全都他妈的见鬼去,他只要把怀里这个人活着带出去就够了……,无琊墓,不会有一个人的出口。
闷油瓶沉默良久,淡淡地说了声“好”,依旧闭上眼去,两个人相依果然比独自一人支撑着,要释怀得多。
吴邪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没多远,竟见前方十几米远处的地上掉落着一支开着的手电,光线很散,显然电已经耗得差不多了,离手电不远的地方似乎还坐着个人!
吴邪走近一看,不由大惊:“王盟?!……这是怎么回事?潘子他们呢?……”
“潘子哥他们……”王盟神色一暗,随即皱紧了眉头捂住腹部,显然是受了重伤,“老板,拉我一把!”
吴邪方要说话,不经意低头看去,竟见那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已醒了过来,睁着眼睛,焦点只远远地落在漆黑的墓壁上。
“老板?”
吴邪回过神来,却没有伸出手去拉他,他的双手得好好地把怀里那个人抱稳了,又能从哪里再变出一只手来?“王盟……你忍着点,自己爬起来,哥等着你。你爬不起来……就算哥对不起你……”
“你什么意思?……你要把我丢在这里?你宁愿把这个没救了的人带出去也要把我留在这里?”王盟的呼吸急促起来,“你忘了你当初说什么?你说你肯定把我一根头发不少地带回去!”
“我是这么说过……”吴邪叹了口气,索性站直了身子,“但你自问,真的还是当初那个王盟……?我不会,再拉你。”
四下寂静一片,只剩 “嘀嗒嘀嗒……”的声音在空空地回响,那是闷油瓶的血,一滴、一滴,重重摔碎在黑色的地面。吴邪看似冷静地站着,闷油瓶却能清晰地感知到,紧抱着他的那双手臂在不可遏止地颤抖。
“呵呵……”王盟一声低笑打破了沉静,“你早就知道了啊?”
“我不知道,因为我吴邪几次死到临头了还不愿意去怀疑跟我朝夕相处了将近五年的人会害我,我他妈的连我自己都快怀疑上了我还是没有怀疑到你!我一路告诫自己不要去分析你,因为我潜意识已经知道分析出来会是什么结果!”吴邪近乎嘶吼地说完这番话,愈发绝望地感觉自己像个白痴。自己当作家人,当作兄弟去相信和珍惜的人,到头来只会利用自己,到头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老痒是这样,王盟也是这样……吴邪你是全天下最可怜最无知的白痴!
王盟静静地听完,脸上依然是石膏面具般的沉默表情,“我知道。但是老板,一心想要两全,并不代表不会有人逼你作出选择。比如我妈和你,我只能选我妈。”
“你妈……?”吴邪一愣,眼前不自觉就开始浮现另一张熟悉的脸,谈论起他的母亲时满满的悲伤和遗憾。
王盟点点头,放松了身子靠在墓墙上,甚至点了一支烟,“其实一年多以前我妈就得了那个病,照理说还有得治,可她不肯告诉我们,也不肯治……呵呵,怕花钱呗,后来,就自己悄悄回老家去了。等到过了有半年,老家的人打电话告诉我她发病了,我才知道,可是那个时候治愈的机会已经只有百分之二十了。那时我回家去,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骨头架子一样躺在床上,看见我就直淌眼泪……老板你记得吧?就是那次,我头一回问你要了一个月的长假……那天我在我爸坟堆旁边坐了一夜,我就在想啊,她十七岁进了我们王家门,身体一直都不好,王家穷,连一副好药材都没给她抓上过,她倒是持家务农担水挑柴一句也没埋怨过。又过了好些年,硬是拼了命生下我,要给王家留个后,哪知道阎王没收她的命,反而收了我爸的命。我奶奶要把她当闺女再嫁一次,她死活都不肯……小时候这都是奶奶哄我睡觉的时候念叨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那时侯爷爷教我写的第一帖字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妈就这样把自己赔进王家赔了三十多年,就是把自己当头骡子使,也该卸磨休息几年了吧?我呢……自以为时间多的是,以为在城里干活,每个月寄点钱回去够她吃够她穿就够了……如果不是那通电话,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就要死了。”
王盟长长呼出一口烟气,“我就在想啊……我……哪怕是把自己卖了,也得让她过几天舒服日子是不是。后来,就是你第一次跟着吴三爷下斗那几天,店里来了几个外国人,他们说可以为我妈提供国外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和药物……”
“条件呢?”这次问话的是一直没有作声的闷油瓶。
“他们要我提供老板店里一些货的资料,还有老板和吴三爷的动向。”
吴邪这才了然,为何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和阿宁那一伙人“不期而遇”,心里却苦涩得不知该说什么,换作是他,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王盟,回头吧……哥不是答应过你,那三十万,加上哥那份,不会少你的。”
王盟这时却笑了,“三四十万?六七十万?老板,这大半年,光花在保守治疗和仪器上的,都不止这个数了……”
吴邪一时语塞,王盟垂下眼睛又笑了笑,弹走手上的烟蒂。老板,谢谢你还肯用一支烟的时间,听我说故事。
“等一下,你刚才说那些老外只是要你透露我的行踪,为什么这次你会跟下来……而且,跟着你下来的,不止一个人……”吴邪也是从他家三老狐狸嘴皮子底下锻炼出来了,听故事想问题两不干扰。
“跟着我下来的确实只有一个人,老板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斗里有其他人的?”王盟也坐正了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架势。
“只有一个人?……加上你,那倒也说得过去,”吴邪先低低地自语一番,才对上他的眼睛,“在你告诉我们青铜镜实体化的故事之后,我们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全都昏睡了一段时间,这个,也许只有你才解释得了,而我醒来之后,恰巧就看见和我一模一样的背影,将我引到他和小哥所在的墓室里去,只是当时我没想到,你也在那个墓室里。接着小哥杀了露出破绽的假吴邪,继而发现了我,应该都在你意料之中。
而你突然假扮成被镜子实体化的张起灵出现,做手势让我跑,是算准了他会追着我过去,这样,我们谁都不会有时间去检查躺在地上的‘吴邪’,可是我当时就怀疑你了。因为张起灵根本不会藏头露尾故意让人看不清楚,当然你还很细心地把刀柄的方向和他的左右颠倒,为了应和那个镜子的传说,却唯独忘了,张起灵的右手受伤,早换作左手拔刀。
另外,我一点五的视力告诉我,那个‘吴邪’由始至终表情生硬,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戴了一张□□,引我往那个铜镜的故事上面想,反倒把最简单的伪装方法给忽略了。所以那个铜镜实体化的传说,要么是你还未得其法,要么,就是根本子虚乌有。”
“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吴邪示意自己讲完了。
“满分。那么我也如实以告,他们这次要我来,查探一些东西,最好顺便杀一个碍事的人。”王盟爽快道。
吴邪眉一皱,“杀谁?”
王盟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哪有半分受伤的样子,他手里一支左轮直直指向吴邪胸前,“杀……张起灵。”
闷油瓶听了这话也并没有多意外,冷冷看向王盟,“我死,你带他出去。”
吴邪闻言收紧了双臂,他自忖先前游泳、狂奔,体力就快消耗殆尽,更何况要再加上闷油瓶的重量,说什么也无法从王盟枪下逃掉了,便笑了笑望向王盟,“你枪法准么?”
“很准,小时候打林子里的鸟,不管飞得多快,都是一枪一个。”王盟不是自夸,连带着他那曾让潘子吃惊的腿上功夫和北派的摸金手段,都是自幼跟着村里的老人练来。
“念在哥两个五年的交情上,答应我三件事好不好?”
王盟点点头,“说说看。”
“第一,你站在那个地方不要动。”
“可以。”
“第二……让我抱着他。”
“……好。”
“第三,只有一枪。”
“没问题。”
“谢谢。”吴邪道着谢,闷油瓶却在感觉到一滴热泪砸在脸上的同时,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被更紧地藏进那个怀抱里,定下神来,吴邪已是反身背对王盟。“开枪吧。”
“吴邪!!!”闷油瓶长长的嘶吼像山林里兽的悲鸣,“你在做什么!!!”
吴邪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我欠你的!你当我不知道你身上那枪是他打的?!!!”
而王盟的声音平淡得有些吓人,他缓缓拉下保险栓,“放心,我不食言。对不起,老板……”
“砰!……”
吴邪怔怔地回头,枪口的白烟还没有散尽,慢腾腾地飘起来,和血腥的气味一起涌进鼻子里。那一枪干净利落,准得很,王盟瞄的是自己的胸口,怎么会不准……?
“王盟……”吴邪艰难地开口,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想起只是短短的两天前,在主墓室里,眼前的这个人还曾经一脸惊慌地扑到他身上说,“……除了我妈,就你对我最好了,你别再吓我了成吗?……”
他只觉得喉头哽得慌,于是咬紧了牙,王盟,你也别吓我了成吗?我吴邪不过管了你五年食宿,剥削了你五年劳力,还克扣过你工资,何德何能,就成了对你最好的了?我想都没想过,让你用命去抵那五年!!……那一枪,我倒宁愿你给我!!!
“老板,以后……记得请个勤快点的伙计……”王盟脸上竟还是一副开着玩笑的轻松表情,与以往时不时跑出来作怪的“老板,加工资啦?!”别无二致,只是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老板,这挺好,你不用费神带我出去了……”接着,他像是一下子卸掉了几千斤重的担子,眼帘缓缓阖下,就好像一切又回到杭州西泠印社边上的小古董铺子里,阳光和煦,他用鸡毛掸子扫掉了旧物上的浮尘,在柜台上闲闲地眯一个午觉,任门楹上的风铃叮咚作响,怎么也吵不醒。
人类是懂得守望相助的,虽然大多时他们残忍、自私,机关算尽,但我们仍有理由相信,当面对巨大的灾难,面对生死,我们自己和身边的人,所能发出的能量,并肩作战、守望相助,还有……信任。即使是仅存的最后一点良知,一丝善念,也值得舍弃掉一切乃至是生命,去相信它……
不致毁灭,反得永生。
“王盟,是哥不好,哥从来都不知道……你活得有这么累。”死亡不一定能给这一切一个结局,但起码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