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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遗画•尘封之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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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有再说话,一片死寂的墓道里只有满地布币被踩过不可避免的碰撞声和大家下意识压低的呼吸声。狭长的墓道很快就到了头,如果没错的话,前面就是那个让人叹为观止、为胖子量身定做的暗箭机关了。
这次闷油瓶在墓道外面就拦住了他们,一扬手几枚布币掷进去触发了机关,几分钟后墓道里就已布满了那令人叹为观止的青铜箭矢。胖子偷着觑了一眼,下意识捂了捂肚子。
“接下来应该到了青铜鼎了。”潘子回忆着不久以前才走过的路,“再往前走可能会出粽子,我们可以在鼎室休整一下,把家伙都准备好……”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突然端起枪,用很低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地喊了声“撤!!!”
几个人还没完全明白过来就条件反射地迅速将身形隐进墓墙的阴影里,胖子小声地问,“怎么了?”
“鼎室里有人影。”潘子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黑驴蹄子。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避开地上的箭矢,只有他急于求证地一直在用目光搜索前方的青铜鼎,谁知却看到,原本应该放置着青铜巨鼎的鼎室中央,竟然有一条瘦高人影!
“别是看错了吧?里面黑成那样……”胖子刚想探头出去,被潘子一把拉回来,“不可能错!鼎是矮的方的,人影是高的瘦的,我视网膜又不是哈哈镜……”
听了潘子这话吴邪差点掌不住笑出来,潘子啊潘子,我当你就知道在三叔面前装得老神在在,骨子里还是一对着粽子都能插科打诨的祸害……这祸害气质,搞不好还是胖子给激发出来的。
王盟却吓得不清,“不对啊,我们刚才那么大响动,鼎室里有人也早该发现我们了,潘子哥,你说那人瘦瘦高高……会不会是公子无琊的鬼魂呢?……”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了,下这一趟斗就碰上了几大箩筐的邪门事,现在,这“不是”两个字,还真的没人能轻易说出口。
胖子大概是觉得气氛太颓了,轻笑一声,“那敢情好了,小哥赶紧去跟它说说,别玩儿我们了……“
闷油瓶一挥手示意他们噤声,果真一闪身走进去,吴邪一看急了,也要跟上去,却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是王盟。
他扯扯衣袖瞪眼示意王盟放开,王盟果断地摇头,“老板你忘了上面的事吗?你跟着去没用。”
他这一说,吴邪想起来了,在上面他几次三番以各种理由跟上闷油瓶,结果却都是让他伤得更重。“你说的对……”他苦笑着拍拍王盟的肩,挨着墙蹲下去,“可是……”
轻轻地捂着脸,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可是……我真的担心他。我不想那么没用,只会这样躲在他身后,等着他用身体来帮我挡掉所有伤害,等着他撑不住的时候回头看我一眼,又提起刀冲上去……我恨透了这种感觉,这种……好像在骨子里刻了几千年的恐惧……
闷油瓶削瘦的身影很快融进了一片如同墨汁一样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走路的声音极轻,不急不缓的优雅步伐,很像某种在黑夜中觅食的猫科动物。
他不喜欢带手电,他的夜视能力很好,过多的光亮反而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失去先发制人的机会。所以他并没有欺近黑暗中的人影,只是一扬手甩出两枚铁弹,那人影却毫不闪避,而铁弹所到之处竟然连续传出“钉、钉”两声!像是打在了铁皮上,又像是被什么硬物截下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闷油瓶会再出手或者干脆一把刀抡过去时,他竟然在一片阒黑中点燃了一根蜡烛,豆大的一点光被深不见底的黑撕扯得不成样子,像午夜坟场中的一簇鬼火,幽光浮动,不仅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还冷冷地直刺人心肺。那点烛光定定地停了一会儿,转了个弯就不见了。
胖子意识到可能出事了,跟潘子互相打了个眼色,也掐掉手电包抄过去。吴邪拍掉王盟的手,“待好了别动,我绝对不添乱……”说着摸出一把军刀跟了上去。
没跑几步就撞到一个人身上,吴邪条件反射地弹开一米远,把军刀挡在身前!那人似乎也被吓得不轻,龇着牙就要扑上来,这个彪悍的动作让吴邪觉得异常熟悉,于是他在快要被扑倒的紧急关头低声喊了句,“胖子!”
胖子听见是他,一个没找准重心差点成了倒栽葱,还是东北大葱……“我说祖宗,你来凑什么热闹?”
这句话刚说完,两人都呆住了,胖子脸色更是难看,他们都发现了,自从下到这里之后,众人不管有意无意,都一直在重复做着做过的事!且不说胖子那句话,就说他们现在的举动,和在上面闷油瓶独自追杀粽子,潘子和胖子兜起半打蹄子跑去帮他,吴邪笨手笨脚地跟上去……何其相似?!
正说着,就到了鼎室入口的位置,潘子也已经摸到了,在墓墙边上一个野战演习里标准的匐蹲,如果要连贯地做完一套动作,那么下一步就是鱼跃前滚翻,再隐蔽起来匐蹲,再鱼跃前滚翻……直到到达目的地为止……吴邪很怀疑他是不是就是用这种纠结的办法迂回到这的。脱离了三叔的潘子……你果然还是个有活力的小青年……
胖子示意潘子开手电,他们的视力跟小哥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一路摸黑过来都走得磕磕绊绊,更别说还要摸黑打架和找人了。
三束手电光在同一时间打在了鼎室中心的人影上,都不约而同地抽动了一下,胖子轻哼一声,“搞什么?好端端地摆个雕像……”
吴邪定睛看去,原本应该放置九尊青铜鼎的地方,仅仅立着一尊真人高矮的铜像,显得诺大个鼎室异常空旷。在手电光稍嫌模糊的照射下,冰冷僵硬的铜像让吴邪凭空产生了一种柔和熟悉的错觉,那种感觉很像他在某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其实礁石有最柔软的怀抱,你们谁也不知道。
胖子的眼里透着疑惑,如果有人在故意和他们玩阴的,逼他们重复在上面做过的事,那么接下来,肯定是一场恶战不是吗?就这一个青铜雕像,算怎么回事?……
吴邪心里也登时咯噔一下,顺序错了!在上面,他们大战粽子之前还出过一件事,三叔失踪!那么现在,是不是也已经有人不见了呢?!
他想起自己什么也不管就把王盟一个人丢在墓道里,面色一下寒起来,混蛋!还说什么要好好照顾他,把他毫发无损地带出去……现在动不动就把他当个包袱随便往地上放!吴邪你他妈说过的话怎么那么不值钱?!
他咬了咬牙要往回冲,潘子拦住他,“小三爷别急,这里有点不对劲,我们先看看再说。”
几束手电的光线太暗,潘子索性打了一发照明弹,吴邪有些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亮,扭过头去,墓室阴暗的一角出现在眼前,“那是……潘子,我们去那里看看。”说着已经迈大步走过去,潘子和胖子见了忙跟上。
还是同样的一幅壁画,密林、恶战,鲜血四溅,完整的残缺的尸体横了一地,吴邪打着手电,明黄的光停留在画中的某一点就再也没挪开过。
“来这干吗?你在上面看了那么久还没看够呢?”胖子小声嘀咕,潘子也不明所以,这个斗里宝贝多了去,就是画,好看的也多了去,吴邪怎么就偏偏对这幅透着那么大杀气的情有独钟呢?
过了好一会,吴邪还是没有动静,甚至连表情都没怎么变过,只是直勾勾地盯着。
胖子等得不耐烦了,“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吴邪想了想,转过头,“真相。”
“啥?什么真相?”胖子挠挠头。
吴邪往画上一指,在上面他们都没有认真地看过这幅壁画,所以对画上的东西都没什么概念,只知道是一群人在打架,可是吴邪一眼就发现了。大家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壁画的正中间,原本应该是公子无琊独自站着的地方多出了一个人,一身黑衣上沾满鲜血,像从地狱里出来的修罗,身边倒着五六具四分五裂的残骸。他和公子无琊站在一起,剑锋是向外的。
这个场景,和吴邪梦里上演过的一模一样。可惜,他没看到结局。
吴邪默默地关掉手电走出去,外面鼎室里的光亮也在一瞬间熄灭,潘子心疼照明弹,就没再打,胖子把大功率的探照灯开了,只听吴邪用干涩的声音问了句,“小哥呢?”
“……是啊!”胖子一拍脑门儿,“咱干什么来了?赶紧找赶紧找!”
“我们在这站了那么久也没看见他,我看他又习惯性失踪了吧?”潘子对寻找小哥并成功找到的概率不抱太大希望。
大家又四处看了看,这时吴邪突然说,“胖子,先把灯关了。”
“为什么?”胖子一开始没想明白,脑袋转了一圈终于懂了吴邪的意思,闷油瓶失踪前是点着蜡烛的,在斗里一般不会有人做把自己点的蜡烛吹掉这种晦气事,所以如果四面一片黑的话,就有可能看见烛光,在黑暗里面找一点光可比找一个人容易得多,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可是,如果闷油瓶已经走远了或者他干脆百无禁忌地自己把蜡烛灭了,怎么办?这句话胖子没问出口,他依言关掉了探照灯,登时三个人连近在眼前的彼此的脸都无法看见。
吴邪伸出双手摸索着前进,走了几步碰上了一个又凉又硬的东西,他吓了一跳就要后退,才想起这该是鼎室中间的青铜人像,他定下神绕过那尊铜像往后面摸去,竟远远地看见转角处一点橘黄的烛光!吴邪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按着胸口平静了一会,不再伸手摸索,镇定地向着那簇微弱的火光走去。粽子、机关、危险什么的,都不管了,他的眼里只剩那一点光,是不见天日的寻找里唯一的方向,他就在那里,等着他去找他。
慢慢地他看到了一个淡淡的影子,是他所熟悉的轮廓,燃到一半的蜡烛立在地上,而那个人垂着眼睛安静地坐着,表情一如在西沙海斗里恢复记忆时的灰暗悲凉。吴邪心里一颤,这样生无可恋的神情,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
手被另一双温暖的手握住的时候,闷油瓶怔了两秒,他抬起头,目光有些许的涣散。
吴邪不可置信地感觉着手里冰冷的温度,“……你怎么了?”
闷油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吴邪握紧了双手,“小哥,你看着我,我是吴邪。”
他还是点点头,“你出汗了。”
“找你找的。”吴邪老实交代。
“这样到处追着我跑,也不嫌累。”
吴邪摇头,“找到就好了。”想抽手去探探他的额头,手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反握住了,只得作罢,凑近了点看他的脸色,“你不舒服么?”
闷油瓶没有回答,只是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些,“不要开灯。”
都到了这份上,再感觉不到有事那就不是天真了,是白痴。吴邪忙撤了手上的力气表示自己不会开灯,“你看见什么了?”
而就在那一瞬间,胖子和潘子在鼎室中间把探照灯打开了,两人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小吴!快来看!”过大的喊声在空旷的鼎室里散开,颇有些荡气回肠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起在邯郸小旅馆的浴室里传出的国语版《我的太阳》,说是魔音灌耳一点都不夸张……
吴邪被吓了一跳,腾地站起来,闷油瓶放开手,“你很快也会看见的。”
吴邪看向他平静无波的双眼,确定他没有阻止他过去的意思,一方面自己心里好奇心作祟,便往胖子他们的方向走去。闷油瓶也立起身走上去,剩下那半支蜡烛在阴暗的角落空空落落地燃着,淌了满地蜡泪。
王盟在他们找人的时候也跟着摸过来了,三人正围着那青铜像,表情莫测。听见有人过来了,他们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吴邪,慢慢地眼神居然变得震惊,像看见了史前生物复活。吴邪也被弄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不是在看他,而他的身后,只有一个人。
“怎么了?”吴邪底气不足地笑笑,走上前去,刚才和胖子潘子过来的时候太慌了,根本就没仔细看看这尊把他们“勾引”过来的铜像,后来忙着找人,更是把这东西忘到百慕大去了。
他绕到铜像正面定睛看去,“啊”地一声就呆住了。吴邪死死盯住青铜像足有两分钟,像是想从上面找出什么破绽,然后猛一回头,看见闷油瓶面无表情的脸,那张脸除了有些苍白和倦意,从眉梢到眼角,从鼻翼到唇线,和那尊英气逼人的青铜雕像都如出一辙……
难怪他们的神情会那么叵测,突然发现自己身边有个活雕像,你不叵测一个我看看。
胖子哎了一声,想说点什么又没词了,只好随便掰,“小哥……这个,您和您先人长得真像……呵呵……小吴你说是吧?……”估计心里想的是,这小哥成天冷冷冰冰闷不吭气儿,搞不好是这青铜像成精的吧?……
吴邪也没答理他,先人?两千多年前的先人,你他妈的别想起挑战达尔文爷爷的生物进化论和孟得尔的遗传基因学来了,隔代遗传能像到七、八成就不错了,隔了几百代还能像到十成十,胖子你是科幻看多了还是言情穿越看多了?能够这么相似,除非是双胞胎兄弟,或者,他自己。
潘子也瞪了胖子一眼,胖子装没看见低头叨咕,“胖爷老老实实倒个斗吧,一不小心还能把中外几个权威给挑战了,哪个土夫子有这么牛X,再逛两圈咱上去都能写一部《十万个为什么》了。”
《十万个为什么》……吴邪听了这话真想拔枪爆头,他算是领悟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不能指望倒斗界的老鸟都像陈皮阿四总瓢八字那么严肃冷静、老谋深算,这胖子就像是京叭儿,有事没事就爱给你吠两声,神经都快赶上大腿粗了……
“小哥,我想冒昧问一句,你到底多少岁了?”潘子的问题把神游绕月飞行一周的吴邪扯了回来,他没想到潘子会问得这么直白,暗叹果然是老狐狸带出来的人,关键时候半句废话都没有。
闷油瓶摇头,“忘了。”
吴邪心里的疑问已经乱如麻绳,缠得他喘不过气来,那句“忘了”,他一点都不相信,闷油瓶这一路上反常、值得怀疑的地方太多,让他想信,却又不知从何信起。原本就是一个身份来历都扑朔迷离的人呐,连老奸巨猾的三叔都对他处处小心提防着,神出鬼没的毛病也是最近才有好转。
可是,如果他真的知道些什么,又是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呢?这个人身上的秘密,未免也太多了。
胖子点点头,“咱还是接着上路吧,这地方不能过夜,搞不好前面有一打粽子呢!”
吴邪有时候真的很欣赏胖子这种豁达,天生的乐天派,从来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看人跟看明器一样,嘴上不说,心里清楚得很。
潘子也同意,他毕竟心里还惦记着三爷,他们下来的通道是闷油瓶强行开的,所以如果三爷也下到这里,必然是有别的道儿,可他们一路走过来,既没有看见别的盗洞,也没有发现任何人为留下的记号。现在他最担心的是他们押错宝了,三爷根本不在这儿!
看着大家表面上一致统一,吴邪心里清楚,他们这一拨人,心已经不齐了。各有各的心计打算,道合志不同。他看向从刚才就一直面无表情的闷油瓶,他一个人走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瘦长的影子斜斜地拖在地上,说不出的冷清。
张起灵,我真的很想相信的,相信我不会……看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