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票》》白一茉

6、小偷

　　我将我所有的感情都倾注于笔头之上，我的文章变得更有深度了，比起之前的考场模板作文，按老师的话说就是，有灵气了。我不能和张新悦说话了，我不用和张新悦说话了，我的作文说尽了一切。我愈发沉默寡言，我的文章却震耳欲聋。老师朗读我的作文时，我知道，她一定在听。她怎么会不听，她就是这样一个极端理智，极端冷静的人，每一件事都会计较考虑得失，我想，她是觉得和我的合作并无收益，相反，还浪费了自己许多时间吧。我根本就是一个不会教学的骗子，我能自己写，却无法把写作时的感觉告知于人。而她是真真正正的一个能吸收能倾吐的老师，我骗了她，我罪有应得。我总是这样，自讨苦吃，说谎成瘾，是一个坏人。

　　十七年来，我葬送了多少亲密的感情和关系，就因为踮着脚去够不是我的世界。最后不是骗了人就是摔了自己。我还记得，小时候父母忙于生计，将我寄养于外婆家，外婆家在那时算是高档小区，这都是得赖于外公年轻时的工作。小区隔壁栋有两个小伙伴，一男一女，和我一个学校，隔壁班。我现在还记得，他们很小就有零花钱了，我们经常一起玩游戏，无非是满大街的过家家，堆土。。。。。。但是我每次都能玩出新花样，普通小孩只是用水和泥捏成球球，我不一样，我带他们去小区角落废弃的砖头堆上捡了很多砖头，女孩从按我说的从家里拿了沙滩桶，男孩用这个桶提了满满一桶沙，那些沙子其实是小区一个很可爱的老婆婆用来喂鸡的，她托儿子堆了一个小山在那个砖头堆的一旁，以便要喂鸡时不用到处搜寻，要知道，市区不是随处可见沙子的。他还去小区车库旁边的水龙头接了水，和成了泥稀稀，我们叫这个——水泥。当时女孩就提出了疑问：水泥不是灰黑色的吗？我什么都不厉害，就是会忽悠人，我哄着她说：这是黄金水泥，比黑色的好看多了。等我们堆完后，砖头缝缝里会发光的。

　　她对我的话深信不疑，毕竟当时我是班里面成绩最好的学生，我聪明，我有创意，玩的花样源源不断，总是能引起其他小孩的羡慕和有样学样。我知道的，他们两个每次当我不在的时候就是主导人了，照搬着从我这里学来的创意，成为了其他小孩眼里的王。那一次，我们三个砌了一围小房间，其实现在想想，就只是用稀泥和砖头胡乱堆起来，就是很中规中矩的长方形，还在地下铺了一层草，说起这层草，可费劲了，我们三个轮流在旁边的草地上纯用手抓草，拔了好久，才铺满了那一小小块地方。其实我们傻到连门都忘记留了，都是迈开腿跨进去的，我们还弄脏了女孩的沙滩桶和铲子，以至于我回家吃饭时都听到了旁边传来的狂骂，责怪她把身上指甲弄得脏兮兮的，没有一点女孩子样。

　　就是这样两个忠实的朋友，我却在五分钟内失去了他们。

　　那个下午，刚刚下完雨，校门口的积水黑黑的，很混沌，泥沙融不进水里。那天，他们两个开玩笑的说：“邓榆熙，你没有零花钱吗，总是我们两个请你吃东西，什么时候你请回我们？”我能明显感受到我脸上的表情僵硬了，可能是那种贪心的心理被揭破的尴尬让我无地自容，那种想强撑自尊的倔强让我拼命撑开微笑。我愣了不过两秒，脱口而出，今天啊，今天就请。下一秒，我就后悔莫及了。

　　说出来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我低着头走在他们前面，出了校门口，面前有三间小卖铺，中间那间最大，左面最整齐但是货品很少，右边最受欢迎货品最多。刚刚放学不久，门口人山人海，来接小孩的家长，在等家长的小孩。我下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决定去偷，人这么多，我一定不会被抓到吧，我不贪心，就拿一样，能够他们吃就行。我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没有零花钱，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爸爸妈妈把我寄养在外婆家了，我爸爸妈妈对我很好，我爸爸妈妈很爱我，我不能让他们说爸爸妈妈闲话。我回头和他们说，店里面好多人，我去买吧，你们在外面等就好。

　　于是他们在门口探头探脑，我一个人走了进去。我永远忘不了，大概那是我第一次这般小心谨慎，我不停回头，确保他们看不见我的动作，我走到最里面的货架，左右看看，迅速把一包糖果夹在了裤子的松紧带上，然后一回头，被高大的店长抓住了。他大声呵斥我，拉扯着我向柜台走去，短短的货架小道两边挤满了下课来买零食的学生，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传播速度在宣讲我的事情，一个接一个，趴在对方耳边窃窃私语，眼角不停的瞥着我，我慌乱到连脸红的时间都没有，完全空白。走到柜台面前，店长一把甩开我的手，撇掉一件垃圾一样。我看向他的眼睛，竟然不是愤怒，不是厌恶，而是一种痴狂的喜悦，连嘴角都忍不住向上颤抖。他大声骂我，我听不见他在骂什么，只听见了他叫我跪下，并且用手拼命向下摁我的肩膀。我始终没有跪下，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我还强撑着我的尊严。在他掏出我的新课本作为抵押时我清醒过来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能拿走我的课本，一拿走我怎么和老师和爸爸妈妈解释，你可以骂我，骂完我就回家，但是你不能拿走我的课本，我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那时，我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成绩好，其他，什么都没有。我估计时坏到极点了，就在那种时候我还想到了把新笔盒给他，回家说笔盒不见了就行，但是不能拿走书本。他大概也知道笔盒威胁不了我，所以把我的书本留下了，叫我回家叫爸爸妈妈拿钱来赎，糖果不在我手里，却要赔钱，那时的我不知道什么叫偷一赔十。

　　周围好多人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嘲笑的，窃窃私语的。。。。。。我成了笑料。等我狼狈的走出门口，他们早就不见了，可能是觉得做我的朋友很丢脸。我自讨苦吃，说谎让我成了小偷。回到家，一直到吃饭，我都没有勇气说我偷了东西，要赔钱。我甚至完全没有用课本，把作业做完了，还在脑子里不停想着怎么要到二十块钱。结果，吃饭前，菜刚刚摆上桌子，在楼下散步的姥爷回家了，很生气的和姥姥说了这件事，我下意识想否认，姥爷说是那个男孩告诉他的，说邓榆熙是小偷。我否认的话卡在了喉咙，出不来。连饭都没吃，姥姥拽着我去赔钱了。后来直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再也没和那两个小伙伴说过话，见过面，我躲着，逃走，藏着，用一切办法避免再与他们见面，并祈祷时间淡化一切。

　　这只是十几年光阴里的一件事而已，还有很多，我做的坏事，简直数不胜数。我说的谎，犹如天上星辰。
　　现在，我的感觉，和当年一样，也许，不止十几年，可能今后到死，我都不会再和张新悦说话了，我没有资格，没有资格再接近她，再提起她的名字。也许就是这种活该的苦痛让我的文章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文艺感？我希望张新悦能听懂什么。

　　就在这种沉默中过了几天，我都数不清刷了多少题的时候，月考成绩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