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乃发生》晴的野

1、当春乃发生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周晓娜做完了今天下午的最后一单。对面的女学生低头瞧着自己刚做好的美甲，眼珠骨碌一转，看着收拾指甲油的周晓娜，试探地问：“刚刚出去的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

　　“啊哈？不是啊，已经是我老公了。”女学生这一问像是憋了很久，但面对她略带讶异口气的提问，晓娜笑声轻快，听不出一丝尴尬，仿佛和回答晚上吃什么菜一样简单。

　　工作室恢复经营的三个月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了。毕竟她单身了很久，此前一直是个小姑娘的状态，几个月后突然挺着肚子，屋里又多了个男人，常来的顾客心里不是没有猜测的。晓娜可以感觉到旁人微妙的眼光，譬如进门第一眼，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男人，和她宽松衣服下隆起的小腹，此时对方必定垂下眼睛。直到走到工作台把肚子藏在桌子后头，人家才缓缓抬头看着她的脸。大多数人什么也不说，像往常一样伸出手，看她在指甲上涂涂抹抹。待一切完毕，才敢开口和她打听起这几个月的事。

　　可惜周晓娜没有什么精彩的剧情可以陈述，连她自己都对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不清不楚的，是怎么结识了他，怎么谈了恋爱，怎么有了孩子，怎么领证结了婚。什么时候踏入了一条小河，流水快而无声，她只是被推着往前走了。

　　在这几个月之前，她鲜少回忆过去，甚至鲜少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因为她的一天是如此简单。起床，吃饭，打开工作室的门，回复微信，接待第一个顾客，修甲，上色，做花样，封层，回复微信，下一个顾客……往来都是回头客，即便是刚和她聊天的女学生，也不知不觉在这里消费了四年。一切流程都太过熟悉，导致她常常会忘记今天是几月几号，也不大思考明天应该做什么。这个三十平米大的工作室是她的壳，装着她20岁之后近一半的时光，带着这个外地姑娘在小城里慢慢地向前挪动。

　　这样的生活也很安静。尽管工作中几乎所有时间她都在有意识地和坐在对面的女性聊天，从少女到主妇，从工作到家务，每个话题下都能妥帖地跟上几句话，从不冷场，也不至于冒犯对方。好像是水龙头在放水，只见人家徐徐地讲，她拿一只小花碗安静地接着。盛满，倒掉，再接下一碗。但却很少有人主动跟她提问，譬如，怎么称呼你，多大了，什么时候开始学美甲手艺的，一年能挣多少……对面的顾客最关心的问题总是当下流行的款式，那个颜色涂在手上更显白。

　　看得出来，她相当普通，并不能让外人对她产生多大的好奇心。好在她也深知自己的普通，从未因为这样的“无人问津”而抱怨过什么。周晓娜把这一切都当做独自生活中很自然的一部分，自然到不会去想象自己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画面，甚至连偶像剧和小说都不大看。唯一对此事做出指引的，只有去年十月末朋友圈刷到的一个小测试，她抽到的结果显示，“你距离结婚只有158天”。她盯着手机屏幕，尽管觉得不大可能，还是掰着手指算了算，大概就是来年的春天。

　　上帝并没有和周晓娜开玩笑，她果然在春天结了婚。

　　那是一个和她一样普通的男人。大了她四岁，刚过而立之年，前些年一直待在江苏的某个城市打工，做的是餐馆后厨，也许是不用太面对客人的关系，对外形打扮也不上心，在很多方面并不像年纪一样那么老成，但着实略显土气和邋遢。餐馆倒闭之后，他主动跑到周晓娜在的城市，跟朋友合伙做起了烟酒买卖。没有业务要跑的时间里，俩人就一起窝在几十平的美甲工作室，一个打盹，一个玩手机，要是有顾客来了，他会叫醒一旁的周晓娜，自己默默地到楼下找保安聊天。

　　周晓娜对这种相处模式适应得很快，就好像自己初中时适应身边的一个新同桌那样，她不考虑好或坏，处得来就能继续。不过坐在对面的顾客倒常常对这个男人充满好奇，譬如刚刚做完指甲的女学生。

　　“他是做什么的呀？”
　　“之前是厨师，现在自己开店跑业务了。”
　　“那还蛮好的哦，厨师会做饭，不用你做。”
　　“嗯，是的诶，基本上饭都是他做，我以前一个人基本都点外卖。”
　　“他性格好吗？你们在一起这么快，会不会容易吵架？”
　　“他脾气还可以吧，一般和他说的事情都会去干。主要我们俩年纪都不小了，磨合起来可能比小情侣快，就很快就像过日子一样了。”
　　“是吗，那这样看晚点结婚还是蛮好的，彼此都比较成熟了。”
　　“是的，不过偶尔也会吵架，因为我怀孕嘛，偶尔会有小脾气，就会和他撒气，但不会大吵。”
　　……

　　周晓娜的语气和平常一样细软温柔，她一边答，一边在这些问题里慢慢温习着这个男人身上的优点。她回想起刚介绍认识后他在微信上的频繁“打扰”，她的身体第一次接纳他时感到的温热，上个月领证那天自己坐在车上发懵，瞥到他兴奋地转起方向盘……尽管他似乎是个从外形到条件都在婚恋市场不具备太大优势的男人，但周晓娜发现她已经可以渐渐享受这段关系中的舒适之处。在长期相当平淡的生活里，她对好与不好都没有强烈的感知，甚至会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觉得仿佛与世隔绝，可这个人的加入让这些日子有了些脉搏。

　　周晓娜仍然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不过自己的日常总归“活”了起来。更重要的是，她很期待孩子的到来。收拾桌子的时候，她老在想，等在老家结束了生产和月子，婴儿小床就会被摆在这间美甲工作室里，低头给顾客涂指甲油时，也许身边会偶尔传来“咿咿呀呀”的小声音。最好过几年可以再要一个孩子，自己独生子女实在太孤单。

　　周晓娜一边想，一边走到落地窗前，从18楼的工作室俯瞰这座城的一隅，像看着部无声电影在脚下一帧一帧播放。她看见微微泛白的蓝天下，行人在动，车辆在动，成片的树叶在动。这些兀自荡漾起来的色彩，融合成了四月末的春，包括此刻摸着肚子的自己。恋情，婚姻，伴侣，孩子……一切像空气里的风和光一样，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身边。是快是慢，她都没有准备，也没有不适，自然得像生命中某个注定会来的季节。

　　但，或许很多事就和季节一样，该发生的时候，只需发生。

　　譬如在这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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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生活中的小人小事，徒增了一点点灵感，写得磕磕巴巴但还是发上来吧，一点平凡的小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