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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番外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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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千年前的平安京。
我与阿光最初的相遇便从这里开始。
身为宫里的御棋师,围棋几乎占据了我全部的生活。
敛神冥思,执子落下,耳边听到的只有棋子敲击棋盘的脆响,眼里看到的只有盘面瞬息万变的棋路。
天皇陛下常说我是个真正的棋痴,不懂风月,不知情趣。
[像爱卿这样的男子,也不知默默地伤了多少脆弱的芳心,真不晓得这天底下到底怎样的女子才能撼动你这颗顽石一般的心。]
我笑笑,不置可否。
我不知情爱的滋味,周围的人在谈风论月的时候总说这种感觉有多么的美好,在我看来却好像天边的星辰那么遥远。
我有围棋,便足矣。
这天我如往常一般入宫授棋,却被告知天皇陛下身体有恙不能面课了。
托侍者带去几句祝福的话,我只好原路返回。
阳春三月,空气中早已漾满了樱花淡雅的清香,使人熏然欲醉。
估摸着时辰尚早,一时兴起便返身入了宫内那片樱树林中。
这片樱树林是天皇陛下为了与臣子们一起欣赏早樱而特别恩准开放的,普通的官员平时亦可随便进入,只是等花期一过又会重新封锁。
站在樱树下,看着繁花开满天际,粉色的樱花瓣打着旋,轻柔的滑过脸侧,真真让人体会到了“自在飞花轻似梦”的朦胧意境。
从怀中摸出随身携带的笛子,就着良辰美景,悠悠的吹了起来。
阳光穿过树梢,弥漫在整片树林中,大片大片的粉色向着远处延伸,渲染出一道迷蒙的光影。
我深深地陶醉其中,徐风压过树林,抖落一阵粉色的花雨,依稀之间,散落的花荫下透出一个人影,那人站在前方不远的一棵樱树旁,身上穿着嫩绿色的裳,月牙白的里衣,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眸比秋天还要清亮,唇边浅挂的笑意牵着眼角,阳光吹落在他额前的发,他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好似天照大神突然降临在了人间,如此的明亮耀眼。
我的心徒然一阵慌乱,唇边的调子跳出了几个零乱的节拍,他也跟着拉大了脸上的笑容。
我在心里叹了一声停了下来,可心跳好像也被打乱了节奏一般,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了。
[皇子陛下!光陛下!]远处,有侍者寻了过来,他忽然跳到我的面前,伸出指头抵在唇边冲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随后一闪身便消失在了远处锦簇的花丛中。
我盯着他远去的方向,愣愣地出神。
他就是光皇子吗?
现任的天皇陛下膝下有三位皇子,其中两位我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这位光皇子,只听说过这位光皇子喜欢到处乱跑,常常把宫里闹得鸡犬不宁,让天皇陛下很是伤神。
随后跟来的人说了什么我一句也记不清了,只知道那次的惊鸿一瞥已经如烙印一般深深的印在了心上。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某天我正在做例行的指导,只听到外面一阵响动,打断了我们的思路。天皇陛下顿显不悦,随即招了门外的侍者进来问明情况。
[启禀陛下,是……是光皇子……]侍者哆哆嗦嗦地回答。
[他怎么了?]
[陛下要和小的们玩球,小的们不敢,陛下他……又要和小的们玩摔跤,已经有十几个侍卫被陛下打趴下了……]
天皇陛下一听,怒而拍案:[这个阿光真是一刻也不能消停!哼!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人能治得了他!]
是他?
那天在樱树下的一幕忽地又跃入了眼里,不知怎地,心里竟然有种既紧张又期待的感觉。
跟着天皇陛下走到了离正殿不远的一块平整的空地上,远远的就看见他活泼俊俏的身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跪了一地的人,不知道在训些什么。
等走近了些才听清。
[……你们这些废物!叫你们踢个球你们就光顾着捡球了!过个招你们就站在那让我打,你们……你们真是气死我了!]
[小的们不敢。]
[不敢不敢!一天到晚说这句话你们累不累啊!能不能换个词!]
[光!]
[父皇?]看到天皇陛下到来,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后便赌气似的扭过头去。
[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在房里念书的吗?怎么又跑出来胡闹?]
[我……我都快闷死啦!]
[你看看这宫里,有哪个人像你这么没规矩?再瞧瞧你自己,哪儿还有身为皇子的模样?]
[闷都闷死了,还管什么规矩?]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真是气煞我也!来人啊!把他给我关屋里去!]
[陛下且慢,请容臣说一句。]
早听闻这位光皇子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可如果不拘泥于常规便是刁蛮任性的话倒也不失其可爱可敬之处。不过眼看着他就要被天皇陛下抓回去软禁,不知怎地,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出口相救。
[你是那天的……]他似乎认出了我,原本抵抗的情绪瞬间收敛了不少。
我冲他一笑:[真荣幸光陛下还记得我,]
他微微垂下了头,一旁的天皇陛下见我说话了,倒是颇感惊奇,要知道我平时除了围棋之外是很少管其他的闲事的。
[爱卿何事?]
[光陛下只是好动了些,如果能让陛下静下心来便好办了。]
[这我何尝不知?可又有谁能制得住他?]
[如果陛下信得过臣下,臣愿意一试。]
天皇陛下犹疑一阵,遂点头应允。
道了声谢,我对面前的少年微笑道:[下人们不敢与您当真那是忌惮您的身份,不过在下倒是愿意同陛下玩个游戏,并且我敢打赌您绝对赢不了我。]
他听闻,明显的不服气:[话可别说得太早,这皇宫里还没有我赢不了的游戏!]
[赢不赢得了,陛下与在下一试便知。]
我唤下人搬来了一张棋盘,他一见就立刻变了脸色:[是围棋啊?]
天皇陛下见状,冷哼一声道:[怎么?平时让你学你不好好学,现在知道怕了?]
[谁、谁怕了?我又不是不懂……]他偷偷瞄了那棋盘一眼,暗暗握紧了拳头。
我安慰他:[陛下不用担心,我们只玩最简单的提子游戏,这样便不用担心棋力上的差别了。]在棋盘上摆上三枚黑子,一枚白子,形成黑子围攻白子的阵式,对他说明:[你用黑子,我用白子,如果你能吃掉我一颗白子就算你赢。]
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我敲下一枚棋子:[请吧。]
十分钟后,白子非但逃出了包围,反而渐渐的把黑子逼进了死角。
我收扇笑道:
[多谢指教。]
他脸一红,倔强地说:[这局不算,再来!]
一连下了五局,他变着法儿进攻,都被我轻松地一一化解,不过我倒看出来了,他确实有着不错的围棋资质,这点令我颇感高兴。
[我……我输了。]
在我叩下最后一子时,他终于低头认输,我见时机已至,便故意说:[这不过是最简单的围棋游戏而已,陛下输了也不必当真。]
听我这么一说,他眉毛都竖了起来:[你在嘲笑我?]
[在下怎敢嘲笑陛下您呢?]
[你这么说难道不是在嘲笑我连最简单的围棋游戏都玩不好吗?]他生气地朝我瞪圆了眼睛,脸也被怒气憋得通红,却冷不防被天皇陛下用扇子拍了一下脑袋:[难道他说错了吗?就你这种水平要是真下起围棋来你敢保证能赢得过藤原大人?藤原大人这么跟你玩已经是非常手下留情了!]
[……]
他赌气似的垂下了头不说话。
[其实陛下的资质很高,只是性子太过急躁,围棋最应注意的便是戒骄戒躁,如果刚才陛下能以平和的心去对待的话或许还能赢上两局。]我看着他说道。
他赌着气,嘴巴撅得老高,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对于他的态度我根本恼不起来,反而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可爱,于是至始至终只是含笑望着他,他终是在我的注视下慢慢地低下了头。
[教我围棋……]
过了许久,忽然悠悠地飘出了这么句话,让我一时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他额前金色的浏海垂在眼前,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当他小声地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却能清晰地感到自己内心的喜悦。
他一仰头,深秋色的眸子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要、学、围、棋!早晚有一天我要打败你!]
我露出为难的表情看向一旁的天皇陛下,天皇陛下见他有如此决心自然很高兴,并且好不容易终于有一人能够制得住他,便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我笑了,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荣幸之至。]
自那之后我就成了光的围棋老师。
围棋是一种修身养性的运动,光在我的教导下虽然依旧很活泼,却也渐渐的改掉了暴躁好动的毛病。要知道想让一个本身就是如此性格的人忽然静下来是很难的,为此对于他的忍耐、决心和努力我真的颇为感动。
很久以后,当我问起,他只是笑着静静地靠在我身边,直到我以为他并不想说的时候,才听到他细细的声音:[那是因为……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留在你身边了……]
当时的月亮正悄悄地爬出了树梢,柔和的清辉似秋霜淡淡地洒在他的脸上,低垂的眼眉长睫轻扇,伴着嘴角浅挂的笑意,在我眼中是无与伦比的美。
在他的额际落下一吻,紧紧地抱住了他。
一路走来,相伴相知,不怕岁月流逝,只怕相对的时间太少。即使只能坐在棋盘的两端,只要抬头依旧能看到他的眸中秋色盈然,那便足矣。
有围棋,有他,足矣。
一直……
一直地……这么过下去……
某天,我依旧早早地入了宫,半道上忽然撞上了伺候着光的女房惠子,她一看到我仿佛松了一口气般,行了礼后说道:[大人,能遇见您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去找您呢。]
我一想,准是光出了什么事了:[怎么了?光呢?]
[大事不好了!光陛下和贺茂大人吵起来了!两人正在里间闹着呢!]
我一听,当下觉得出大事了。光跟贺茂两人平时虽然拌拌嘴是常事,但是真正吵起来还惹得周围的人如此紧张那肯定是出了大事了。
没有多说话,我赶紧进了光曜殿,刚进了门,就听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
[喂!贺茂!够了吧你!我都向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道歉?这事光道歉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可与平时不同的是,贺茂的脸上怒不可遏,而以往最不怕他的光见了对方真正动怒的样子倒开始心虚起来了,眼神不时有些闪烁,气焰也被对方压了下来。
[佐为!你来了!]
看到我的到来,他像看到了救兵似的,马上躲到了我的背后。而贺茂明的眼睛仍是死死地瞪着他。
在宫内我愿意结交的人并不多,而贺茂明恰恰是其中一个,再加上他与光虽然表面上感情不怎么样,但是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有着私交的朋友,因此我和光都很了解他,他是那种说话直爽个性沉稳干敛又无欲无求的人,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能够冷静地解决,很少见他有真正动怒的时候,老实说,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哪有做什么……]
贺茂立刻眯起了眼睛,冲他冷哼了一声:[哼!怎么没有?偷看幻世镜难道不算事么?]
幻世镜?
我吓了一大跳——传说幻世镜是能照出过去未来的神器,供奉在菩提寺内,由阴阳寮的大阴阳师守护,历代天皇有令,除大阴阳师外,其他人不得入内,违者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阿光,你去偷看幻世镜了?]
[……]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阿光虽然平时贪玩任性了点,但也不至于拿这种大事开玩笑,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原因让阿光要去冒这个险。
[……]
他垂着头,有些不满地轻声念叨:[连父王都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会怎样嘛……]
[会怎样?会遭报应!]贺茂明忽然大声地说了一句,阿光冷不防愣住了,一会儿不由得怒道:[你骂我?]
[我说的是实话!]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我赶紧劝道:[好了阿光,贺茂会这么说想必有他的道理,你让他把话说完。]
贺茂的行为有些反常,这令我感到有些隐隐的不安。
[还有什么话?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佐为你看吧!他就是在针对我!]贺茂的态度彻底把阿光惹火了,倔脾气立刻又上来了。
[阿光!]
[佐为你怎么老在帮他!]他一扬眉毛,脸上皆是不满。
我叹道:[我没有在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