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领主[西幻]》婆罗洲

1、魔女复苏

　　洛沙郡。半夜。

　　浑厚的钟声响彻大地，它是死亡的前锋，先在人们因为夜晚而显得朦胧的神经上刻下恐惧，然后再割走鲜红的血液充作收获。

　　那是入侵的讯号，意味着这块土地正在遭受史无前例的灾难。

　　张牙舞爪的火光像是裱花奶油似的，接连妆点在地面上；喧闹声是一味更加廉价，且摆不上台面的调味料；泥土混着血液，腥味随风播散，传得极远极远。

　　偌大厅堂里，一道身影悄然虚浮在空中。这里地势比其他地方高上一截，山丘下的灾难正清晰的，如一幕戏剧般，在绿色的眼睛构成的舞台上演出。

　　——请您。

　　那道影子蓦然回转。

　　厅堂的地上还有一人，趴伏在地上的少女嘴唇翕动，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饶是如此，她还是花费自己剩余的所有力气和精神祈求到，希冀到。

　　一把雪白的短刃从她的后背进入心脏，呼吸和血的涌动转眼变成极致的痛苦，它是一枚种子，正把难以言喻的剧痛传达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暗色的血液沿着凹槽刻画出的华美的纹路，在半明半暗的环境里，反射出微妙的光泽。

　　——救救他们，保护他们。

　　少女能清晰的感觉都自己的体力在流逝，起初指尖还有灼热的撕裂感，短短几秒后，那里只剩下一片令人恐慌的空白。

　　她的视线里，迤逦的黑色裙摆正飞舞在虚空中，金色的绣线沿着裙边密集的绣制出复杂的纹路，伴随着清澈而又陌生的声音，它的高度也降下些许。

　　“这就是你想要的？”

　　一双眼睛映入少女的眼帘，清浅到极致的绿色让她不可抑止地打了个寒颤，密不透风的冰冷顺着黑暗流淌过来，将她彻底淹没。

　　她无法认知到自己呼唤的究竟是什么，美丽，强大，同时也无比危险，她变得脆弱又混沌的神经无法做出更多的推测了，唯独有一件事情还记在心里。

　　——是，我要他们活着。

　　面临生与死，少女做出了选择，献上自己的一切包括灵魂在内，只是为了拯救那些正处在水火之中的人们。

　　当然，这个答案在污浊的空气里显得太过纯粹了。

　　虚空中，那美丽的人形沉默片刻，裙摆荡漾之间，装饰着金色挂饰的赤足走上大地。

　　她站在血泊中，肃穆地站了会儿，才缓缓半跪下去，白皙纤长的手指遮住少女逐渐失去光彩的双眼，秀丽的金色长发越过肩头，落下几缕与少女凌乱的发丝融汇到一起。

　　她用清冽的声音宣誓道：“我以大魔女阿比盖尔之名，回应你的愿望。”

　　契约成立。

　　地面不规则的抖动几下，原本坚硬的地板转眼间化成浓稠的液体，无情地吞噬少女余温残存的躯体——阿比盖尔在此之前割下了她一小撮头发，用来施展追溯魔法，阅读她短暂的生命历程。

　　一只雨燕轻巧的穿过窗棂，落到阿比盖尔的肩上，它的语调像极了二月的细雨，安慰道：“别伤心，阿比小姐。”

　　它说得没错。阿比盖尔心想，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孩儿是怎么发动的复苏魔法，可它本质上是一种等价交换的手段，所以这条性命得死才行。

　　可她也承认，当看到少女领主的容貌时，即便是举手投足间能够施展天灾级魔法的大魔女，也不禁暗暗吃惊。只因她们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麦穗般的金发，湖泊般的绿眼睛，每一处都像到了极点，就连名字也是一样的。

　　阿比盖尔，来自神的礼物。

　　魔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绿色的眼睛仍然注视着地面，她用自己一贯轻飘飘的语气说：“不，我没有，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付出的牺牲，理所当然付出的送别。

　　阿比盖尔的一生总是在不断地失去和离别，她熟悉那种感觉，犹如婴儿熟悉襁褓，老人熟悉家乡。

　　她忽地问：“下面如何了？”

　　雨燕是暴风雨孕育的精灵，它打出生起就跟着阿比盖尔，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主人和使魔来得要更亲近一些，以致于它刚刚复苏就飞出窗外收集外面的消息，它知道她会需要的。

　　“噢，不怎么好，”雨燕答道，然后给阿比盖尔看它所看到的那些，“这儿只有一群手无寸铁的居民，连个骑士都没有。”

　　随着它的话，魔女绿色的眼瞳周围泛起一圈光晕，照得那一汪绿色的清泉清澈透底，面前的厅堂不复存在，她看到的是山下的景象。

　　洛沙郡的子民们正处于水深火热中。

　　因是半夜，这忽如其来的袭击让人们措手不及，许多人还睡眼惺忪，懵里懵懂地跟着那些呼号声出门，又被侵略的火把灼醒带到领地广场上去。

　　结实的麻绳将众人捆在一起，周围放着茅草等易燃品，这使他们看起来像是一串蚱蜢，随时会被扔进油锅里炸个熟透。

　　那些强盗们把他们集中到一块儿，然后又进去搜刮一番，最后点燃那些房子。

　　这下可好，火焰要比油灯亮太多，有人借着那光线辨认出闯入者非同寻常的模样，顿时大声嚷嚷起来：“老天，这些人是异族，是异族！”

　　村民们一片哗然。

　　所谓异族，即是除了人类之外的其他种族。在几百年前的光复战争中，人类获得了胜利和大片土地，精灵、兽人、人鱼等种族被驱赶到了城墙的另外一端，而龙和魔女这些族群直接灭绝在战争中。

　　漫长的时间洗去了语言原本的中立性，让它变成一个具有羞辱性的词语。

　　牛头人受到了奇耻大辱，鼻孔里喷洒着粗气，少顷他咧开嘴，露出血腥的笑容。

　　他从一旁还在燃烧的废墟中抽出半块还算完整的木板，吹去上面的灰尘，手里的斧头痕迹斑驳：“这块木头拿来当砧板倒是不错，我就割下你的舌头，没毛的杂种猴子！”

　　出声的那人顿时面如死灰，面对一群异族，洛沙郡的这群老弱病残就好比是蜉蝣撼大树，空挣扎罢了。

　　“尿了！”其他牛头人嗅到一股骚臭味后，呼呼大笑起来，他们把那个男人揪出来，一个把他按在木板上，斧头在他的舌头和脖颈上比划，其他的则绕着舞蹈起来，那骇人的场面吓得其他子民惊叫的惊叫，祈祷的祈祷，更多的是绝望。

　　颓丧不可避免。

　　任谁也不知道这支异族强盗是怎么跨过城墙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希望究竟在什么地方。人们大多已经认命了，这世道就是这样，像这样走向毁灭的郡县不在少数，只能自认倒霉。

　　他们叹息着阖上眼，一位少女却睁着栗色的眼睛，望向黑黢黢的山丘。她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一面祈祷那位主人平安无事，一面祈祷那位主人能够带来零星希望。

　　这时，牛头人们的环形舞已经到了高潮，数只斧头高高举起来，如同耸立的针叶林，锋利无比。

　　异族的语言沸腾起来，朝着伟大的族群之神呐喊着，向着天和地咆哮着，风和铁锈味急速落下！

　　恐怖的吸气声和哭声自人群中爆发出来，栗色眼睛的少女只好闭上眼睛，手上的力气变得更大了，指节当场淡出雪一样的白色。

　　倏尔。

　　所有声音归于静寂。

　　月色缠绕着火把，安抚它直到安静为止，在这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空白中，多出了一点动静。

　　铃铛的声音由远及近，尽管那边遍布漆黑，但暗夜的女神仍然慈爱地拎起半幅裙角，好让所有人都看得见那空中飘舞的，美丽的金色长发。

　　她穿着一条朴素的长裙，肩上搭着黑色的斗篷，手里的提灯像是地上的星星，正璀璀闪耀。

　　翠绿的眼睛被火光照亮，变得十分浅淡，当她看向谁时，那人会感到她并非是在注视自己，而是在注视更加深层次的，更加内里的灵魂，这种被剥开表象的陌生感总会使人陌生，并畏惧不已。

　　人们先是因为有人到来而惊喜，紧接着又开始发愁——她只有一个人，除了成为新的肉饼，又能做什么事呢？

　　尽管很低微，但能听见有人发出讥笑、不屑、自嘲等声音，阿比盖尔目不斜视，昂着头颅把它们统统踩在脚下。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她说，手里的剑鞘露了出来。

　　那是洛沙郡世代领主的象征，这里是骑士的荣耀封地，而她是骑士英勇的后代！

　　敌人的篝火擦亮人们的视野，金发绿眸的少女领主傲然站立，她挡在他们前方，直面敌人。手中的剑刃已经抽出，月光垂下丝绦落在兵器上燃起清亮的光芒，所有人能听见那清澈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命令道。

　　“退下。”

　　斥退。

　　极为简单易懂的魔法，把魔力融入语言和动作里，向对方不断施加暗示就可以了。

　　雨燕飞舞在高空，它不停地振动空气，融合进了更多的魔力，可以毫不含糊地说，只要阿比盖尔想，面前所有人都会血溅当场。

　　“老天！她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的游戏吗？这下大家都得送命了！”有人泼凉水道。

　　就在这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她分明只有一个人，可每当她往前走一步，那些牛头人就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似乎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柔弱的性命，而是无法胜过的千军万马！

　　强盗们惊疑不定，他们能感觉到像是有根绳子套住他们的脖子，无法呼吸，除非他们后退，否则空气绝不会眷顾他们的肺。极大的压力落在肩膀和双手，令他们抬不起头，也无法再度挥舞斧头。

　　一旦有一人后退，其他人就会争相照做。这群不速之客重新成了一盘散沙。

　　一步。两步。起先并不明显，那距离拉出一段后，人们才陡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是的，以肉|体闻名的牛头人竟然胆怯了，竟然开始退却了！

　　洛沙郡的人们错愕之余纷纷昂起头，仰望那兀然出现的少女，站在那里不可动摇的正是他们的领主，阿比盖尔·洛沙。

　　按理说，武器防具一应俱全的强盗们是不会害怕孤身的领主的，因为她拿剑的姿势实在是太生疏了，入门的新手犯下的错误在她身上都可以找到。

　　但事实是，牛头人害怕了。

　　双方僵持不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骑士行军的号角声传来，洛沙郡的人们顿时欢欣鼓舞，那意味着巡逻的骑士队伍要来了！

　　领头的那一个强盗往地上啐了口，再耗费下去也没有意义的，他没有把脑袋丢在这里的想法，犹豫再三后，还是撤退了。

　　天边亮起一线，苍茫的黑夜就快要结束，黎明将重回大地。

　　“大人！”栗色眼睛的女孩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猛然扑到阿比盖尔脚边，见金发的少女还能站着，差点热泪盈眶，“您竟然没有吐血了！”

　　施展过追溯魔法的阿比盖尔这才回忆起，少女领主先天不足，身体孱弱得很，平时多动弹一下都会咳血。

　　若她要顶替原本的阿比盖尔的话，那……她现在吐给这些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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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做领主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