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待百合开》秋山海

11、回忆（下）

　　初一下学期刚开学，林涵玫就被围堵了，他们问林涵玫要她的压岁钱。
　　等一群人哄散之后，林涵玫的发绳不知去向，她的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身后，上面还沾着泥块。左脸上有一块被掐起来的黑青，外套被扒开，拉链也被扯坏了，里面衣服的领口被扯得变了形。鞋带胡乱的散落着，鞋子上有几个脚印。书包扔在很远的地方，里面的书被抖落了一地。
　　初春的天，太阳虽然挂在天上，可那热量太不足了。麻雀在电线上叽叽喳喳地叫着，连吹过的春风都带着尖刺。
　　小巷深长，林涵玫站在暗处一动不动。她把头发顺了顺，头皮上的麻劲还没有过去。然后整理好衣领。拉链拉不上，索性敞开了怀。费力蹲下系好鞋带，拍了拍鞋上的灰尘。小腿上的淤青让她走路一瘸一拐，移到远处把书捡回书包里。做好这一切，她往巷子外走去。影子跟在她身后，等到出巷口的时候，影子不见了踪迹。
　　她的耳畔回响的是刚才的话。
　　“没事儿，她爸妈又不在家，家里只有她奶奶，能对我们做什么？”
　　“哟，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啊。”
　　“喂，你过个年就这么点儿压岁钱啊，你是不是藏起来不想给我们啊。”
　　“过来搜搜她身上有没有。”
　　“书包里全是书，读那么多书有用嘛？”
　　“你没跟你爸妈说吧，我记得好像他们初二就走了是吧。”
　　“以后缺钱了就找你啊。”
　　“你们班这小姑娘真乖啊，不像我们班的，吓都吓不住。”
　　“哥们儿以后给你纹身呀，想往哪儿纹？”
　　“啧啧，有钱人家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你看这脸嫩的。”
　　“听说你爸欠别人钱了啊，你知道这事吗？”
　　“发绳不错，我看看。”
　　“行了，没你什么事了。明天见啊。”
　　阳光照在林涵玫的身上，林涵玫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她觉得天怎么这么又变冷了，冬天不是刚过去吗？
　　回到家的时候，奶奶外出还没回来。她回了自己卧室，拉上窗帘，太阳被她拒绝在窗外，房间里只剩下林涵玫，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听着心里的针一下一下划过的声音。
　　在学校，那些小混混和班上的同学说她坏话，其他的同学排挤她。她拿到的作业本，不是被撕了几页，就是某一页出现了脚印或者是其他脏东西，再不然她上交的作业本就不知所踪。
　　开学一个月以后，林涵玫开始不敢出门。奶奶不知道孙女发生了什么，每天在家里干着急。她给林海打电话，林海那边有事情回不来，先让叶如安回了家。
　　叶如安也进不去林涵玫的房间，她就每天坐在门外和林涵玫讲话，讲完了那所城市，又找来书每天读。读得她喉咙变得嘶哑，甚至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林奶奶很自责，她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如果不是她没关注到孙女，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她心疼林涵玫，也心疼叶如安。叶如安原来也是家里的宝贝女儿，嫁到林家操劳家务，回来陪林涵玫，每天夜里眼睛都哭得红肿，头发上竟然冒出了银丝。
　　林涵玫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反锁了窗户和门，拉上窗帘让自己处在黑暗中。她躲在墙角，无声地流泪。眼睛通红，浑身没有力气，也不想说话。
　　林海回到家的时候，林涵玫已经在卧室里待了一个星期。他把门把手敲坏进到屋里，林涵玫在角落一动不动。
　　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幸好每天都有喝一些水才没有大碍，在医院休息几天就能回家。
　　林涵玫的脸上没有血色，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点儿生气。
　　叶如安在得知林涵玫没有事情的时候，才抱着林海哭出来。她不敢大声哭，咬着嘴唇，大颗大颗的泪往外冒着。因为太用力，嘴被她咬的出了血。
　　和林海一起投资的人卷着公司的钱跑路，年前的时候已经欠了一些账。林海东拼西凑，把那里的厂子和老家的厂子都抵押了出去才勉强还上了债。幸好，老家的房子还能留下。
　　林海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心早已经飞回到家里，但是每天都被追债的人堵着门口，只能让妻子先回家。一处理完，他就买了当天的票往回赶。
　　回到家，林海和叶如安每天都守着林涵玫，陪她说话。林海注意到，他送林涵玫的那双白鞋子被擦得干干净净，放在柜子里面。
　　林海拿出来放到林涵玫床边。
　　“玫玫啊，鞋子是不合脚吗？”
　　林涵玫看到那双鞋子，眼泪就开始往下掉。刚开始还没有声音，叶如安一抱住她，她便开始嚎啕大哭，眼泪浸湿了叶如安的衣服，声音传到屋外，惊走了一群鸟。
　　林海之前去学校给林涵玫请假的时候，在林涵玫的桌子上看到骂林涵玫的话，他心里大概猜到了一些。
　　林涵玫的哭声渐渐变小，最后只剩下低声的抽泣。
　　“玫玫，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善良，以后我们会遇到更多的人，遇见更多的事情。见到了，怎么解决呢？”
　　“玫玫，你还有爸爸妈妈呢，有什么事情要及时和爸爸妈妈说，不要闷在心里。这些坏情绪啊可是会伤害你的身体的。”
　　“玫玫，爸爸希望你不要一个人扛，有爸爸在就不需要害怕。”
　　“玫玫，爸爸妈妈会陪着你的。”
　　林涵玫哭了很久，天暗下来的时候，她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林海和叶如安，带着说出来的还有那时候的害怕，委屈和自责。她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才使得林海和叶如安这么担心。
　　林海听着林涵玫的讲述，心里揪着生疼。他不知道，就走了不到一年，林涵玫竟然遭受了这么多，这些都不该出现在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身上。他不敢想女儿受到的屈辱，不敢想那些半大的孩子说出的不堪的话。
　　等到林涵玫睡着，他走出房间，两行泪已经滚落。自责又心疼，一个一米八多的大丈夫，坐在地上抹着眼泪。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抚不平他心里的痛苦。
　　林涵玫的身体恢复过来，但精神时常处于恍惚的状态。林海去学校给林涵玫正式办理了休学手续，还把被毁的不成样子的作业本交到了校长那里。对于学生的处罚，还是交给学校来做吧。
　　手里没有多少积蓄，林海没有办法带林涵玫出去散心，只好每天在家里关注着林涵玫的变化。
　　林涵玫表面上已经在恢复了，可她晚上会做噩梦。梦见被一群人追着打，她努力的跑啊跑，就是躲不开。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到跟前的时候，那些人又像影子一样，拉扯着她的衣服，冲她脸上吐口水。
　　林涵玫总在夜里醒来，睡不着觉，叶如安就打开小夜灯，给林涵玫讲故事。她有一次发现，爸爸妈妈的黑发里夹着几根惹眼的白色。
　　林涵玫是想变好的，她很努力地忘记，很努力地想对爸爸妈妈笑，很努力地想说话。可每当她想要扬起嘴角的时候，眼泪就先流了下来。她听到过林海给亲戚打电话借钱，听到叶如安晚上偷偷地哭，听到奶奶对爸爸说自己心里的自责。
　　林涵玫提出要去洗澡，叶如安想跟着，可林涵玫把她挡在了门外。
　　林涵玫没有脱衣服，打开水龙头。水哗哗地冲在她身上，跟着流下来的还有红色的液体。林涵玫那一瞬间感觉到了解脱，是她自以为的解脱。她坐在卫生间的角落，心里什么都没有想。枯瘦的手腕被她遗弃，这个世界被她拒之门外。
　　林涵玫再次进了医院，手腕上缠着纱布。
　　林海坐在病床前，心疼地看着林涵玫。叶如安的手轻轻地握着林涵玫的另一手。他们眼前的林涵玫，瘦的只剩下了骨头，皮肤好像很小心的包裹着她的身体，不敢碰，一碰就会像泡泡一样破碎。
　　因为伤口太深，林涵玫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痕迹，仿佛在提醒着，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林海怕林涵玫再有危险的举动，带着她去看了医生。家里也不存放什么危险的东西，厨房还会安上门锁。
　　夏天到来的时候，林海决定搬家。
　　把林奶奶安置到他二哥家，又去买了一块手表，专门要了那种表带很宽的。走之前，林海给林涵玫戴在手腕上。
　　“玫玫，我们要去新的地方生活了，爸爸妈妈希望你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当然，爸爸妈妈也准备有一个新的开始。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于是，林涵玫来到宋清所在的城市，和宋清成为了邻居，也成了同学。
　　她说，第一次考试的时候她很害怕，不敢考得太好。听到过很多次其他人的议论，她很难过，但是不想让爸爸妈妈再难过。
　　她还说，其实吴清鹤人很好，话有些多但是不让人讨厌。菀菀很热情，当她邀请自己和大家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她很惊喜，也很担心。小秦话很少，但是说出来的总是很安慰人的话，老吕虽然粗心，但可以感觉到他是个好人。
　　最后她说了一句，谢谢你，宋清。
　　林涵玫没有告诉她，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宋清，如果不是宋清邀请她一起上学，没有细心地了解她的习惯，邀请她参加聚会，一起看烟花，她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不会把伤疤露出来给她看，不会把往事掀起来再回忆一遍。

　　聊这些的时候，林涵玫并没有显露出什么表情。揭伤疤给人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能让她平静地讲出来这些事情，宋清应该是真的走进她的心里了吧。
　　宋清没有想到，林涵玫竟然遭受了这么多。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厚厚的刘海，低垂的眼帘，规规矩矩地坐在板凳上，是邻家妹妹的模样。
　　路上的人形形色色，每天有多少人会和我们擦肩，我们又会见到多少人。仅仅一面，我们不会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是不是在深夜的时候揭开伤口上的面纱，暗自舔舐，自我疗伤。
　　天完全黑了下去，星星缀在夜幕。两个人手里的果汁瓶都已经空了，并肩坐着没有说话。
　　“回去吧。”林涵玫起身把瓶子还给老板。
　　夜晚凉风吹过，路灯照着两个女孩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刚开始听的时候，宋清心里很是震惊和心疼。她对自己说，要好好保护那个女孩子，不能再让她受伤了。
　　“这件事，可以只让你一个人知道吗？”
　　“嗯，我明白。”
　　“那，再见了。”
　　“再见。”
　　林涵玫开门，刚踏进一只脚，宋清在背后又说了一句。
　　“涵玫。”
　　“嗯？”
　　“你放心，有我呢。”
　　“好。”屋子里的灯照亮了林涵玫的脸，她微笑着面对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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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伤会留在表面，有些伤会留在心里。有人会是你的良药，愿你早日遇良人，愿你不会遇到伤害。
玫玫有人保护了，555，宋哥很后悔没有早点儿认识玫玫啊。还有哇，宋哥改称呼了你发现了吗！（怼到脸上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