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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平本由将军定 ...

  •   竹敲残月落,鸡唱晓云生。天还未亮,只有天上稀疏的星辰还撑着没有休息。

      宽敞的敬德院里,没有亭台楼榭,没有假山奇石,也没有一个仆从侍女。只有定远大将军苏君撷正穿着月白短打,双手合握一柄伴随他南征北战多年,饮血无数的泰阿剑,在院子中心的兵器台上挥动,长剑如芒,气势如虹。

      将军把剑舞得密不透风,快得空中只能看到泰阿剑的残影。突然破空传来一道剑气,挥向院子一边的竹林。只听到耳边轻轻“嚓”的一声,数十株青竹齐齐拦腰倒下,所有切口都平滑如一。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将军恍若未觉,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剑随手动,手腕轻轻一转,那泰阿剑便如闪电般闪动,周身银辉,如霜如雪。

      这时一位红衣女子寻了过来,她悄悄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并不出言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将军轻盈如燕的身姿,目光如水,盈盈中流露出缠绵的情思和欢喜。

      将军利落地挽了一个剑花,收了架势。他一抬眼,立刻看到了不知何时就已经候在一旁的相思,两人相视而笑,却没有言语。

      相思莲步轻移,行至将军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红豆的帕子,捻起一角踮着脚尖轻轻替将军擦拭额头、眼角、两鬓、鼻梁、两颊的汗珠,柔柔密密,不肯漏下一处。

      将军笑着注视着她慢慢来到自己面前,怕她踮着脚太辛苦,自己把一向挺直的腰弯下来,方便她动作。

      “将军,您都已经卸任回来了。如今天下太平,何必每日不到鸡鸣就起来练武?不如推迟一个时辰好了。”

      “相思我知道你在心疼我。但是习武之人,不可荒废。再说,我在外征战多年,早已习惯这个时间,改了我也难以习惯。”

      “夫君,您又何必说得这么可怜,要知道妾身总是顺着您的。您要练武可以,但还请您要好好保重身体。”相思嗔道。

      “我明白,这么多年府里府外多亏你一个人支撑,着实辛苦你了。现下天下平定,为夫也已经卸任。从今往后,我们便可长相厮守,再也不必分离了!”

      君撷伸出一只手握住相思给他擦汗的柔荑,深深地看着相思眼眸。另一只手则轻轻抚上相思颦着的烟柳眉,想要抚平她常年为他担忧而紧促的轻愁。

      “如此再好不过。只要能与相公在一处,就算是吃糠咽菜,妾也甘之如饴。妾不想要荣华富贵,只希望阖家平安喜乐便足矣。”相思任将军抓着她的手,偎进了将军的怀里。

      “一定会的相思,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君撷紧紧搂住相思,不再言语。只是他心里清楚,这个卑微的愿望恐怕难以实现。

      他苏家代代单传,世代为将。每个将军都活不过三十五,便战死沙场,埋骨边疆。君撷在父亲苏定方战死后接替他,成为新一代定远大将军,手握百万雄师,当年也不过十六岁。这些年他受命征战四方,承蒙苏家祖上庇佑,鲜有败仗,为皇家立下汗马功劳。

      只是,正所谓狡兔死良狗烹,他不是不识字的大老粗,也曾熟读各家史书。哪位君王能容得下功高震主的臣子?他冷眼旁观,当今也不是心胸多宽广的人,只怕有朝一日,他们夫妻不免大祸临头!

      只是现在,他不愿用这个可怕的未知去烦扰等了他十几年的妻子,他会将一切都安排好。

      现在君撷已经卸任了,空余的时间很多。两人平日里就黏在一起,好像要把过去分离错过的日子都补回来一样。

      等用过早膳,相思要去处理杂务,听下人过来回禀。君撷就跟着去,津津有味地听着原本在他面前温柔似水的妻子,干脆利落地吩咐解决中馈事务,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俨然是一个合格的冢妇了。

      处理完事务两人便携手共进午膳。之后夫妻二人就在书房消磨时光,君撷习字,相思绣花。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对方。

      晚膳过后,夫妻一同去花园散步,想什么时候回房就什么时候回房,优哉游哉,胜似神仙眷侣。

      因为常年聚少离多,两人至今还没有孩子。君撷决定,再过一年,他就辞官归隐,和夫人一起回到家乡南阳,养上一群孩子,过上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

      只可惜事与愿违。

      这一天下午也是像往常一样平静。君撷在书房看书,相坐思在一旁的小几上抚琴,香炉里烧着沉香,薄薄的烟雾袅袅腾起,琴声泠泠,如流水淙淙。

      “将军!将军!不好了!不好了!祸事临头了!”一个老仆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他原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无依无靠,君撷便把他安排到自己府里养老。府里没有丫鬟,用的都是这样的老兵。

      “锃!”相思手一抖,琴音乱了,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指尖在琴弦上染出一道殷红。

      君撷走过来拉住相思的手,仔细查看。“夫人,没事吧?”

      “夫君我没事!王管事,你快说说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相思也被弄得有点惊慌,连忙追问老仆。

      “将军,夫人啊!有一个宫里来的太监带着一大批人把我们将军府围起来了!现在正在叫将军您出去接旨呢!”老仆也曾久经沙场,见过不少世面,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只是表情很苦涩,仿佛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君撷镇定自若,他安抚地拍拍妻子的手,温柔地说:“相思别怕,为夫去去就回。”相思抓住他正要抽开的手,紧紧握住。相思不是一个无知的女人,她知道,此番只怕来者不善,他们夫妻在劫难逃。但她不想和夫君分离,即使是天大的灾祸,她也想和夫君一起面对。

      相思握紧君撷的手,迎上君撷不赞同的目光,不容反驳,坚定地说:“夫君,妾身与你一同出去。”

      君撷与相思夫妻十数载,最是知道相思的脾气。看相思的样子,他就知道不能再劝服她。

      君撷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相思的目光里有无奈、悲哀,还有化不开的浓浓缱绻。他回握住相思颤抖的手,和她一起踏出书房,走向他们不可违抗的命运。

      院里站着一个身穿赭红圆领袍,手持浮尘的太监。

      那太监在院中等了许久,也不见一丝不耐。一直笑眯眯的,见到他们夫妻过来,还主动迎上去郑重地行了一礼,口称:“奴才何礼拜见苏将军,拜见将军夫人。”

      君撷过去扶起他,也客套道:“公公不必多礼。不知公公光临末将这将军府,所为何事?”

      何太监说:“苏将军,今日御前有人状告您私下练兵,意图谋反呐!陛下知您一向忠心耿耿,特派奴才前来查明此事。”

      君撷面南拱手而拜,恭敬地说:“还请皇上明察。我苏家世代忠良,铁骨铮铮。高祖建朝以来,苏家多少好男儿血洒沙场,马革裹尸,也毫无怨言。对皇家最是忠心不过,怎么可能有谋反之意?定是有小人作梗。”

      何太监扶起君撷,“陛下正是相信苏将军的忠诚,才派奴才过来调查一番。将军不必心急,奴才一定秉公处理,绝不徇私!”

      君撷夫妻齐齐朝何太监行礼,感激道:“有劳公公!还望公公还我们苏家一个清白的名声!”

      何太监道:“将军与夫人不必多礼,这可折煞奴才喽!只是案件还没查明,还请将军跟奴才走一趟了。”

      君撷说:“这是自然,只是拙荆妇道人家,见不得什么大场面,末将想私下嘱咐她几句,还公公应允。”

      何太监答应了。

      君撷把相思带到一边,握住相思颤抖的手,抚上相思苍白惨淡的脸,如同抚摸无价的珍宝,想要把她深深镌刻在自己的心上。

      “相思,相思!为夫此去恐怕要有去无回了!”相思的双唇一直不停抖动,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听到这句话,相思浑身一激灵,眼泪就好像是断线的珍珠,簌簌地落了下来。

      “相公,相公。这不是真的对不对,怎么会这样?”相思抱紧丈夫,已经哭成泪人儿。

      君撷像往日哄相思一样,不停地轻轻拍着相思的背。“夫君的好相思,别怕别怕。我已经安排好了,等为夫跟他们走了以后,你就带着府里的老兵一起到王管家家里去,他会安排你们走的。”

      相思泪眼朦胧地抬头,问:“那夫君你怎么办?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君撷苦笑,只说了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相思听到这话,便使劲摇头说“夫君走不了,妾身也不走!”

      君撷抓着相思因为哭泣不停抖动的肩膀,血红的双眸对上相思红肿的眼睛,“相思,别闹!我把这些曾经跟我出生入死的战士托付给你,你不好好安置他们,如何对得起他们跟随我舍生忘死的情义?相思,这是为夫最后拜托你的事,别让我不安心,好吗?”

      相思红着眼睛努力笑了笑,说:“夫君,相思以前拒绝不了你,现在也依然没办法拒绝。夫君放心,相思一定按你说的做。”

      “好相思,这样我就放心了。为夫的相思以后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天冷了就别喝冷茶了。”

      “好,好,妾身听夫君的话,都按夫君说的办!”相思拼命咽下涌上喉头的排山倒海的悲伤,努力上扬僵硬的嘴角,向君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只有那不听话的眼泪,骗不过人,从腮边心虚地滑落。

      君撷见状,也牵起嘴角,笑了。

      何太监已经派人来催过几遍,君撷要跟他们走了。

      君撷最后深深地注视了相思一眼,饱含诀别和不舍。

      相思泪如雨下,见君撷已经被推搡着离开,她更是心如刀割。她突然冲过去使尽全身的力气,拨开跟在君撷身后的人,说:“我的将军自己会走,你们别推他!”又转头为君撷整理衣领,仿佛自己的丈夫只是出门游玩。她从怀里取出一向不离身的红豆丝帕,拉起将军的手,将帕子塞进他手里。

      做完这些,她退到一旁,朝夫君福了福身,说:“夫君不必牵挂家里,妾会打理好的。妾在家里等夫君平安归来。”

      君撷被带走以后,相思就按照君撷的吩咐,把家里做事的老兵都带去王管家那里。自己却固执地不肯跟他们一同离开,自己守着诺大的将军府。

      过了不到半个月,朝廷便传来消息,说定远大将军苏君撷谋反证据确凿,罪大恶极,本应诛连九族。陛下念在其曾立下不世之功,只杀他一人,择秋后问斩。

      相思听到这消息,一点不见吃惊。她在君撷问斩这一天,早早起了床,穿上君撷最爱的石榴裙,描眉化妆,精心打扮。她轻轻抿了抿唇纸,菱唇立时殷红如血。相思看了看铜镜里芙面桃腮的丽人,轻轻笑了笑。

      她拿起桌上下了鹤顶红的酒杯,仰头一口喝尽。站起身,慢慢踱步到床边,躺了下去,手里紧紧捏着一条同样绣了红豆的帕子。

      “君撷,我们是要一直在一起的,就算是生死也不能把我们分开。这回我们总算能长相厮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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