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黑桥》亓三洛

1、第 1 章

　　凌晨七点的白城。
　　视线内，空气中弥漫着薄薄雾气，我穿着白色羽绒服，站在低矮的黑色木桥上，双臂弓着胸前，抵着桥边扶手，跟一个看不见脸，声音却很熟悉的女人聊天。
　　黑桥很短，约不到七米。由于刚下过雨，木质桥面很湿，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上面，鞋底滋滋作响。黑桥两头各有一棵歪脖柳树，不知是昨宿春雨的雷击，还是年前秋山地震的杰作，树干已被拦腰折断，切口处露出中空的褐色。但奇怪的是，断口的上部依旧柳叶青青，下部则树干黝黑，布满凌晨刚刚死掉的菌丝。
　　柳树很矮，两个女人头微微一动，碰到吃饱雨水的柳叶，头皮不时袭来一阵凉意。
　　桥呈南北走向，俩人望着东方水面，约有四米宽。上面沉浮着密密麻麻的绿藻，看不见水下。
　　“为什么他会死？”她口里的他，是她声称结婚七年的丈夫。
　　“......”我沉默不言。
　　“我一定要抓到凶手！扒了他的皮。”
　　“有什么线索吗？”
　　“有。”已婚女人从红色连衣裙里拿出一个黑色手机。“这是我丈夫昨夜九点给我发的短信，让我今天来这里。”
　　“这显然是凶手......？”
　　对方打断我，“我来就是要引出他。”
　　我颔首，眸子一低，“对方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不怕？”
　　“有什么好怕，我小红行得正坐得端，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一脸傲娇，却不免悲伤。
　　我闷哼一声，笑而不语。
　　“再说，我又毫无牵挂。”
　　我眯眼转身，靠着扶手，看向对面。
　　桥中央的一条一米长的座椅上，一个衣衫褴褛的银发老妇，鼻尖夹着无腿金属小眼镜，两边长长的金属链悬空弯曲，延伸至颈部，此时她正趁着身旁微弱的灯光，看着昨日《白城晨报》上面的新闻。
　　“想什么呢？孩子。”
　　一旁，一个七岁小男孩拎着手里中世纪样式的煤油灯，盯着我看，双眼有些失神。
　　“低一点，看不见了。”
　　男孩闻音，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手臂微微一低。顿时，桥对面女人脸上的光暗下来，鹅黄色的灯光重新打在报纸上，比刚才亮了很多。
　　“阿七奶奶，你说我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小孩揉揉眼，有些倦意，估计早上起得太早。
　　老妇将小孩身上破旧及膝羽绒服紧了紧，一脸嫌弃，“不是跟你说，不要提那个疯女人了吗？”
　　“可我真的很想她。”男孩一脸委屈。
　　“想她？”想有什么用，死都死了。老妇恶狠狠地想。
　　男孩嘤嘤两语。
　　老妇哀叹一口气，指着报纸上的一幅插图。“哎呦，还上报纸了。”这女人还真有能耐，家丑就家丑，死了就死了，还闹得沸沸扬扬。
　　小孩刚准备看，却被老妇的粗糙双手覆上眼。“这么血腥还是别看了。”
　　“为什么毫无牵挂？”我侧身，左臂抬高支在桥边扶手上，跟她对视。
　　女人看着绿绿水面，忽而一眼碧波，忽而满是惆怅。
　　老妇拿下鼻尖眼睛，塞进上衣口袋。随即起身，顺着孙子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浓浓的雾里，出现一抹红色，“有什么好看的？走吧！”说着，拉着七岁小男孩朝南桥边走去。片刻，身后扑通一声，传来哗哗水声。
　　一老一少，没有在意，踽踽前行。
　　此时，长椅对面站着一个女人，背靠扶手，头顶柳叶，目光紧紧尾随那个穿着跟自己一样的白色羽绒服的小男孩。
　　“走！”老妇开口，随即像往日一样，将手里的昨日旧报纸扔进南桥尽头的黑色垃圾桶内。而这一扔，仿佛也将最后一缕跟儿媳相关的情分也抛掉了一样。
　　忽然，报童声传来，“卖报卖报！《白城晨报》！命案再添一宗！死者为男人！男人！卖报卖报！”
　　“来一份！”穿白色羽绒服的女人开口，语气很冷。
　　“好嘞！”
　　女人接过来，翻到第七版，目光一滞，盯着上面的一张照片。镜头里，一个身着西装的年轻男人靠在办公桌后的座椅上，刷白的脸上，七窍流血。屋内光线很暗，像是凌晨，看不清楚死者的脸。只是男人领口一角，留着淡淡的口红印，让人浮想联翩。
　　女人合上报纸，走到对面，弯腰放在一米长的座椅上。随即，她直直身子，伸手摘下头顶的一片青色柳叶，往桥西的水面上一抛。霎时，柳叶放大，一叶绿舟出现清澈的水面上。
　　她纵身一跃，穿着白色羽绒服，带着对儿子的思念，头也不回地向西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