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念君安》孟有余

3、第三章

　　方魁还是一杯一杯的接着喝酒，他成为三界通灵使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期间记不清送过多少怨鬼往生，抓过多少恶鬼送往鬼界收押，杀过多少山精灵怪，帮过多少人消业灭障。
　　他见过太多生，太多死，也见过无数次的聚散离合。
　　但这一次，他的心一直在隐隐作痛，人们常说啊，做通灵使时间长了，杀鬼杀的太多，也就变得没有感情铁石心肠起来。
　　其实正如人言，方魁自己也觉得这么多年见过的太多生死离别，早就已经令他的心麻木了，哀而不伤，情感上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起伏。
　　但一想到今晚过后自己远去天界赴职，小安再也不能陪伴自己左右，他的心就痛，这大概是这多年来都没有过的感觉。
　　而且他将接替自己成为下一任的通灵信使，前路还会遇到多少危险？遇到多少难缠的恶鬼精怪？没有自己的扶植他自己可以么？
　　“魁叔，非鱼困了，我们回家去吧”
　　墨安抱着非鱼，双眼无邪看着他。
　　方魁一直没有把自己即将去天界赴任的消息告诉小安，他不敢对他说，不知道小安若是知道自己要离开将会是什么反应，哇哇大哭么？吵着闹着要他不要走么？
　　如果是这样还好，他怕是他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然后平淡的对自己说“魁叔，你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和非鱼的。”
　　他一定不会哭闹的，他从来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愿意别人为了自己而劳心费心。
　　墨安是一个冷血的人吗，方魁知道，他的血比任何人的都要滚烫。
　　有一年城中祸事四起，其中就有瘟疫，人传人，一传十，十传百，短短数日，大街上满是曝尸。
　　死的死，埋的埋，逃的逃，留下的人在等死，没人知道这场瘟疫的源头在哪，只知道染上之后一开始腹痛不止，皮肤奇痒难耐，两日之后皮肤便开始溃烂，接着五脏六腑开始腐烂。
　　满城都是哀嚎，仿佛炼狱一般。全城唯一一片净土便是通灵使者的居处。
　　方魁看着城中的人痛苦哀嚎，有的人拿刀去割自己溃烂的皮肉，有的人不堪痛苦，举剑自断。
　　人间灾难，自有定数，谁人都不可随意插手更改，需由其自然发展。
　　方魁自是知道这个道理，摇了摇头，暗自长叹了一口气。
　　“魁叔，我们帮帮他们吧”
　　墨安看着乌烟瘴气的城，眼神中满是不忍和坚定
　　“小安啊，天灾劫难自有定数，我们是不能随意插手的。”
　　“魁叔，难道努力成为神，不就是想更好的普渡众生，帮助其他人吗，要不然做神干什么呢？”
　　“小安，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的”
　　“那我就不要懂了，他们这么痛苦，我要帮帮他们。”
　　墨安便开始画符纸，那时候的他还小，没有什么法力。
　　只是研读古籍的时候，学会了一种“镇痛符”的画法，这个孩子就这样没日没夜的画起来，画的多了，就拿出去分给大家，墨安拿着自己画的符站在瘟疫的重灾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重复着
　　“贴上，贴上就不痛啦”
　　一开始人们还半信半疑，一张黄纸能有什么作用吗？有的人痛苦的难以忍受，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接过墨安手中的黄纸，小小的符纸贴在自己皮肤溃烂的地方，半刻后果然不痛不痒了，看到此情形，人群立刻蜂拥而上抢光了墨安的符纸，拿到符纸的人立刻跪下来千恩万谢。
　　墨安嘱咐大家安心，不要着急，还有很多，下午就有了。人们很高兴，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抓住救命稻草，墨安心里也很开心，更加努力的画符，不分昼夜，不知道画断了多少支写符笔。
　　但是，事情总有但是，几日过后，墨安的符纸不灵了，符纸之所以有效果是因为注入了画符人的法力和心血，画了成百上千张的符纸耗光了墨安的法力，他的身体也因为昼夜不停的画符变得虚弱了。
　　他倒下了，晕倒时还拿着画符的笔。方魁见状，立即把他抱到塌上，帮他运功输气，他太累了，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
　　醒来就走到案边，嘴里还念叨着
　　“大家还在等着我的符纸止痛呢”
　　墨安又拿起笔，准备画符。
　　“你出来，别躲着啊，出来”
　　此时外面有人说话，还伴随着石子落地的声音。
　　方魁寻着声音推门看去，外面一大群人围住了道观，这些人无一不是瘟疫患者，有些脸上的皮肤都已经开始溃烂，脸颊上卷起一层腐肉，但嘴里还叫喊着
　　“不愿意给就说不愿意给，干什么要躲起来啊”
　　边喊边扔石子过来。
　　“父老乡亲光顾寒舍所谓何事？”
　　方魁站在门外询问众人。
　　“我们不找你，我们找那个骗人的小娃娃”
　　“骗人的小娃娃？”
　　“对，就是那个蓝衣服的，让他出来，不是说有很多符纸吗，为什么藏起来不给我们啊”
　　“对啊对啊，那么多你们也用不完，拿出来分给我们怎么了？”
　　人们附和着。
　　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跳出人群抹着眼泪说
　　“因为昨天他没有拿来符纸，我的妻子夜里疼死了，你还我妻子命来。”
　　“对啊，还她命来，还她命来。”人群随即附和。
　　“这位兄台，你妻子的死是因为瘟疫，并不是因为符纸”
　　方魁冷静的反驳着，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也是必然会发生的结果，他深知人心的丑恶。
　　你一直对一个人好，把自己的肉削给他吃，哪一天你觉得疼不给了，他就会说你变了，那时候即使杀了你吃你的肉，他还觉得是应该的，是你亏欠他，他才这样做的。
　　墨安听见外面人声嘈杂，放下画符的笔，拖着虚弱的病体走了出来，那个丧妻的中年人一眼就看到他，抓起他的胳膊摇晃着说
　　“你害死了我妻子你知道吗，为什么昨天没给我符，为什么！”
　　墨安被他问的一愣，低下头心生歉意小声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昨天我睡着了”
　　“什么，生死攸关的时候你居然睡着了？”
　　人群愤怒的大喊着，有些人把石子扔到墨安身上，甚至还有人冲他吐口水，方魁想冲上去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一把抱住他。
　　墨安一直默默的低着头也不躲开那些石子。
　　之前那些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的人已经不见了，此刻他们把墨安视为杀人如麻的侩子手。
　　那个丧妻的中年人环顾道观四周好像发现了，转过头去人群说到
　　“乡亲们，发现了么，现在满城瘟疫笼罩，这两个人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可能是妖邪啊，怕不是会什么妖术吧”
　　“如果是妖怪就一定有治瘟疫的方法”
　　那个中年人拎起墨安的衣服，晃着他的衣领，恶狠狠的问
　　“小怪物，快说，啥法子能治瘟疫，不说我们把你扔河里”
　　“不知道，我没有治瘟疫的办法”
　　墨安双手垂着，额前有一缕碎发，满目悲凉。
　　方魁有多少次想挣脱出去，用法力把他们都灭了灰飞烟灭的那种，但是他不能。
　　“不可能，他们一定有解法，观里肯定还有符纸，走，我们进去拿”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大家全部涌入观中，墨安被推到了，有的人还踩在他淡蓝色的锦衣上，不过没有人在意。
　　“你给我留点，别抢这么多”
　　“朱砂，朱砂也拿着，画符专用朱砂，肯定也有效果”
　　“这黑乎乎的啥玩意，哎呀妈呀，别挠我，哪来的大肥猫，估计是猫妖”
　　里面的人拥挤着，推翻了墨安画符的案台，墨汁撒落一地，墨安用来写符的那只笔滚落到了一旁，被人一脚踩断了。
　　这群人都红了眼，失了智，他们的心也和身上的皮肤一样溃烂。
　　就在此刻，狂风怒号，飞沙走石，天边远处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一大团萤色星火，聚集在道观上方慢慢的飘到了墨安眼前。
　　这些小萤火上下跳动，聚拢成型，看起来很像一个人的手掌，手掌温柔的把倒在地上的墨安托起，而后飞到观外，轻轻的放下他，又飘到方魁面前，排列组合成一个箭头，方向冲着观门外。
　　方魁看的出，这是鬼界源火，根据源火的幻化程度和颜色来看，这只鬼的法力应该非常高。
　　源火是由眉心之气聚集而成，雏形是点点烛火，颜色根据法力强弱分为白，青，红三个级别，白色最强，通常是一只鬼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最初是淡淡的红色，随着法力的增强或者聚集其他鬼的源火，便会不断加深颜色，鬼界厮杀通常用判断源火颜色的方法来寻找去自己匹配的对手，避免自己被其他鬼吞噬。
　　普通的小鬼是凝结不出源火的，起码需要苦心修炼百年以上。源源冥火，不灭不息，魅在源在，魅散源息。
　　方魁明白这只鬼的意思让他出观，而且直觉告诉他这位是帮忙的，并非敌人。
　　方魁想不到是谁，这么多年出入鬼界，并没有交下一个朋友，鬼界的敌人倒是一大堆，会是谁呢？来不及过多疑虑，他走出道观。
　　只见那只手掌上下跳动，汇成一团，冲进满是人群的观内，下一秒人群一阵哀嚎
　　“烫死我了，烫死我了啊啊啊”
　　同时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声音，接着火花四起，又听轰隆一声，接着就是一些杂乱的声响。
　　半刻后，那团萤火又慢悠悠的从道观内飘了出来，来到墨安面前，萤火再次聚拢，竟化做人唇的形状，调皮的在墨安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接着又向天边远处飘去。
　　刚刚还把人烫的吱哇乱叫的萤火此刻接触墨安额头皮肤，一点也没有灼伤他。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方魁十分惊讶，来不及多想，他赶紧进入观内，眼前的一切更是让他二百分惊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被火烧过，道观也非常整洁没有被人抢夺的痕迹，难不成那鬼火在烧人的同时，还顺便帮忙收拾了屋子？？？
　　最重要的是那些人居然不翼而飞了！那么大一群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了！
　　那唇形荧火靠近墨安时，他害怕的闭上了眼睛，墨安被萤火这样对待微微一愣，小脸红了起来。
　　睁开眼睛那团火已经消失不见了，摸摸自己的额头竟感觉到了一丝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