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无伤》结罗

34、第四回

　　一切的起源，是我到圣庙的第一年，我十岁生辰那天。大巫为我神前起占，卜出我命盘奇诡，却可救国之危难，巫力当世无匹，当诞育此世共主。
　　这听起来荒诞无稽，但是下方聆听这段预言的九五之尊却虔敬的五体投地，深深叩首。
　　接着，一道旨意轻飘飘落下，选定我为无忧嫡妃，十三岁生辰当日，我挽发及笄，就此成为无忧的未婚妻子。
　　我只有满心欢喜。
　　仪式结束，我并没有如同幼时那样扑在无忧怀里滚来滚去，我端端正正跪坐，对面是我未来夫君，容姿秀雅，君子如莲。
　　他看我一眼，忽然失笑，说，我本以为你会扑到我怀里来。
　　想起以前见到他就要抱要亲，我有点害羞，低声说，那是那时年纪小，现在已经长大了……
　　“哪里长大了？”他这么说着，语气有一点点微妙的清晰，他声音那么轻那么低，像是说给我听、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别人听那样，“在我眼里啊，离朱，你就象我女儿一样……一直都是个那么小那么小的孩子……”
　　不知怎的，我从他话里就听到了一点忧伤的味道，我却不懂，我想了想，小心翼翼的从颈子上取下了一块极小，红色的晶环，双手捧着，递到他手里。
　　就像是我把我的心，小心翼翼的捧给他，求他一顾——其实确实也算我的心，那是我依据古法，用我的心尖血和心头肉炼成的法器，佩戴那人所有的灾劫，都可以由我承受。
　　我刚才不肯扑进他怀里，除了真的长大了，还因为我心上伤口未愈，我连笑一下都疼得跟把心挖出来一般。
　　这才是我送他的，订亲信物。
　　我愿意为他承担一切灾劫，只求他一世无忧，平安喜乐。
　　我骗他，说这不过是个我炼制出来的小玩意儿，也没什么其他妙用，但是祛病消灾，增福增运，端的万无一失，虽是我炼的，却比大巫炼的都好上百倍。
　　他的性格我太清楚，若告诉他真相，他必是不肯佩的。
　　我看他把那小小的晶环挂在颈上，贴身收好，心底无限喜悦。
　　我的心头肉，心尖血，和他的心，就这么隔着一层皮肉，彼此贴合。
　　我终于忍不住，对他说，无忧，我喜欢你。
　　他一愣，清俊眉目间，带出一线惆怅的轻笑，他俯身，摸了摸我的面孔，在我额头一吻，什么都没有说。
　　我飞红面孔，小心翼翼，不扯动伤口的依偎在他怀中，一遍一遍在心里说，无忧，我喜欢你。
　　无忧，我爱你，比谁都爱。
　　我只有你，无忧。
　　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一天，我从我当作姐姐来喜欢的人手里，接过了订亲信物，交给了我最重要的男人。
　　那一天，我比任何人都幸福。

　　当夜，我做了梦。
　　自从到了无忧身边，这是我第一次做梦，我重又堕回七岁前的梦境。
　　梦里无天无地，一片混沌未醒，然后，我看到了那个昔年出现在我梦中的人，这一次，他脸上雾气终于徐徐散去，我看见了他的面容。
　　清俊端雅，秀润天成，我看到的，是无忧的面孔。
　　我这时早已知道，能入我梦境，必非凡人，而之所以现出无忧面孔，无非是因为，我一心一意，心里便只有他一个人。
　　我只想看到他，也只能看到他。
　　我看着那张熟悉面孔，只觉得满心欢喜。
　　——对我而言，只要看着无忧，念着他的名字，甚或是握着他送我的小东西，我都只觉得光明灿烂，世界圆满。
　　那人天生睥睨凌厉的气势，无忧一张清润面孔，在他身上忽然就有了一种妖戾的美貌，显出十分尖锐。
　　我看着他，对他说出四年前他问我那句话的答案。
　　我说，我叫离朱。
　　我骄傲得意，因这名字是无忧给我的。
　　那人听了唇角一勾，眼眸半垂，低声道：“虚无之花……”
　　我没说话，他轻轻朝我勾了勾手指，我谨慎的靠近他一点，他弯身，贴在我耳边，低声呢喃，气息和声音都是冰冷却又甜腻，像是某种剧毒。
　　他说，我叫九渊。
　　一瞬间，我眼眸睁大，不可置信的抬头，他却只一笑，伸手，冰凉而白皙的指尖轻轻沿着我的面孔滑落，又柔软的反向而上，危险的亲昵。
　　——我知道他是谁。

　　天地神人鬼五界之内，唯有地界自创世伊始就欣欣向荣，由七位生主分治，从未发生过任何动荡。
　　而在百多年前，地界忽然多了第八位生主。
　　这忽然诞生的第八位生主没有领土没有臣子，在广大无垠的地界中任意来去，其人性格喜怒无常，凶暴狂戾，却是生主之中最为强大的一位。
　　这么一个人，被畏惧的称为无地之王，凶戾之主，其名——九渊。
　　而他现在，正站在我面前。
　　他道，区区一个人类，能闯入我的梦中，也算挺了不起的一件事，我便给你一个机会罢，你这一生，有一次机会，可呼唤我的真名，借用我的力量，而代价嘛……
　　他的指尖轻轻落在了我手上，他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摇曳，如一片剧毒的雾。
　　“……你就把你的灵魂给我，我想用你的灵魂种一枝花。”
　　说完，他异常优雅地折腰，轻轻在我手背上一吻。
　　他的嘴唇，比冰还冷。
　　我瞬间毛骨悚然，已睁开眼，眼前是床顶彩绘，我一身冷汗，浑身颤抖，慢慢举起手，便看到我左手手背上，已多了一个只凭灵视才能看见，诡秘的漆黑印记——我曾在古籍中见过，这是戾主九渊的魔印。
　　我无法可想，只觉得浑身滚烫，仿佛被什么侵蚀，巫力在体内翻腾波动，在我帐外守夜的李挽冲了进来，我满头满脸的汗，看着她，什么话也来不及说出，整个意识一空，眼前发黑，只听到耳边李挽一声惊叫——
　　我晕倒在了李挽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