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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五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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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切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大妖只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从赖光藏在床褥下的那堆东西里拈起一把铁片磨成的锋锐匕首,“更何况,这些东西又杀不死我。”
赖光没说话,鬼切却笑了出来,他倾身靠近赖光,把铁片塞到他手里,轻柔地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让他握住,“……还是,你要试试?”
他凝视着赖光的眼睛,握着他的手,一寸一寸,把匕首刺进心脏——
指尖传来尖锐铁器破开肌肤、扎入血肉的触感,从骨骼之间透过去的时候发出了让人牙酸的细微声音——这个过程极其缓慢,鬼切一瞬不瞬,只看着那双微微睁大的朱色眼睛。
在刀尖碰触到胸腔里那团肉块的瞬间,鬼切猛地发力,匕首一刺到底,少年瞳孔猛的张大,鬼切笑了出来,
赖光,这是第二次,你刺进我的心脏。
大妖笑着凝视人类的少年,攥住少年的手握着匕首在伤口里转了转,才慢慢拔出来,刀刃上没有一滴鲜血,衣服上的裂口也自动抚平。
赖光的手指松开,鬼切满不在乎地把匕首向旁边一丢,他拍拍手,“所以,你可以自己躺好么?”
赖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也笑出来,他生得极其好看,这一笑却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血腥味儿。
他说,大人尽可以试试把我的头砍下来,身体当成玩物来试试,我就算只有一颗头,也会咬断您的喉咙。
鬼切大笑出声,妖力刹那泛滥,屋内鬼火瑟瑟,帷幕摇晃,然后他忽然就不笑了,面孔上反而现出一种些微的委屈神色。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打开给赖光看,里面是是翠绿药膏,泛着一股让人精神一振的清香。
大妖非常无辜地向他摊手,道,“我只是想给你上药,赖光,你有褥疮不是吗?”
赖光,完全的,懵了。
他刚才的那番冷硬决绝现在看起来简直可笑,他有点手足无措,讷讷了一句,“……你……不,大人怎么知道?”
“因为我一直看着你啊。”说完,鬼切和和气气地再度拍了拍茵褥,几乎有点期待,赖光迟迟疑疑地脱了衣服躺过去。
赖光从出生开始就不能行走,之前全靠姐姐和妈妈照顾,身上干干净净,只是有些地方压久了会红一些,后来母亲和姐姐都离开了,身上就起了褥疮。被鬼切买走,因为有鬼车,踝骨和跟骨上的褥疮好了,但是骶骨和坐骨上的,却因为日常坐着鬼车,又很难抹到,越发严重。
他是不会向鬼切求援的,他本来是打算趁鬼切下一次出去的时候,用厨房里的柴火自己把坏死的皮肤烫掉,却被鬼切发现了。
少年的身体异常清瘦,脊背上凸出的肩胛骨几乎有些嶙峋的味道,男人把被子罩到他身上,斜开一角,露出褥疮,端来一盆水,清理完毕后,就把手里的药膏轻轻抹上。
并没有之前他用过的药膏涂上之后那种辛辣刺激的感觉,这个药膏一涂上去,患部就立刻舒服了许多。
涂完,等药膏干了,鬼切拿亵衣把少年重新包好塞回被子里,道,这药膏每天一次,三五次之后就后了,日后他也会注意,不会让他再生褥疮。
趴在被子里,赖光有点犹豫地看向鬼切。
鬼切正弯身把他藏起来打算弄死自己的那堆玩意儿拾起来,也没看他,淡淡地道,“还有什么?”
赖光又犹豫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你真不打算□□?”赖光一本正经地说
鬼切手里三角磨得雪亮的小香炉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大妖不敢置信地看向赖光,“……谁教你说话这么粗鲁的?”
赖光立刻抿紧了嘴唇。
鬼切扶着额头,他随手把那堆物件丢到外面,走回到茵褥旁,坐下来,认认真真地道:“我说过,我不会做会伤害你的事。”
赖光笔直看他,鬼切凝视他,看着自己在那双朱玉色瞳孔里的倒影,他长长喟叹一声,无法自已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说,但是我会杀了你,赖光。
赖光眨了眨眼,听到这句话,他忽然露出有点高兴的神色,“那什么时候杀我呢,大人。”
鬼切没有回答,他把趴着的少年连着厚厚的衣褥一起抱起来,把下颌搁在赖光细弱的肩头。
他闭上双眼,嗅到少年身上微弱的龙胆花香。
我终于最后一次找到你了,赖光。
我已经找了你整整九百年了。
赖光侧头,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伸手,搂住了妖怪的脊背,小心翼翼地把头靠在他颈侧。
他说,大人,别哭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是就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想要这么说,想要这么做,想要安慰面前的大妖。
鬼切的身体猛的僵硬,随即放松。
他发出了一声仿佛从碎裂的心脏中迸出,近于哭泣的叹息,愈加用力地抱住了怀中瘦小的身体。
他说,赖光,你说爱我的时候,我就杀了你。
赖光却笑起来,他说,若我现在说爱您,大人会杀了我吗?
不会。他伏在赖光肩头低语,“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想死呢?”
赖光从他怀里微微挣出来,几乎是奇怪地看他,慢慢道:“人世这么苦,早死总比晚死好一些不是吗?”
鬼切看他,轻轻碰了一下孩子颀长雪白的眼睫,少年在他指尖眨了眨眼,鬼切说,既然这样,那在死前,多陪陪我吧。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鬼切,然后思索了片刻,道,“好。”
鬼切点点头,把一个几乎快碰触到的虚吻印在了少年白皙的额头。
他说,赖光,此世确实良苦,但我说过,我惟愿你永在春日,不见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