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别哭》林记年

25、胭脂留红

　　“我也正有此意。”苏挣桃没有拆穿他的小心思，假意随口应道。

　　陪花千色逛街一事，苏挣桃是早惯了的，云离更是兴致勃勃，花千色心情好，拒她也不似之前那般千里之外，甚至还和颜应了她两声，还温言软语地向她解释了杭锦与湖锦的细小区别。

　　一个时辰后，苏挣桃照旧立在一家水粉店门口放空，云离正被掌柜的按在镜前试脂粉，那掌柜娘子往她脸上匀了一层又一层，云离还是不满意：“这手艺同千色……”

　　花千色和苏挣桃的目光同时向云离射过去，一道比一道更锐利，堪称杀气腾腾。

　　“……还是花少门主的手艺最为精湛绝伦……”云离只得改了称呼，结结巴巴道。

　　花千色收回目光，目光落在货架上一排排的鹅蛋粉上，却又矜持地负着手，不肯再上前一步，悠然道：“那些都只不过是些粗浅的丹青之术罢了，怎可同妆娘子吃饭的手艺相提并论。”

　　那妆娘子自是喜笑颜开。

　　云离似是想翻个白眼，却被那妆娘一扑子拍在眼睛上，顿时大声哀嚎起来。

　　苏挣桃恍然想到，这几日里花千色都是梳洗打扮过方才出现在他面前，脸上也始终施了一层薄粉。

　　想到那日传送阵前的最后一幕，他心里蓦然一痛，难道……不止是手，连脸也伤到了么？

　　他虽然不喜花千色身为男子，却如此重视容色。但若他真是为了他，伤了自己最为爱惜的容貌，那他当真是还也还不清了。

　　哪怕已经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十八年来，苏挣桃也是第一次正视花千色的脸。

　　他一向都知道他生得好，明眸皓齿，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看人总似含着三分情切，一对上他的眼睛，苏挣桃便浑然不觉地走了神。
　　这是哪怕在美人横行的修真界，这也是无人能不称赞的一双好眼睛。

　　许是他盯人盯得太紧，花千色脸颊微红，比云离脸上新晕染的胭脂还要艳上三分，抬手将幂篱的面纱拢了一拢。

　　一袭茜纱轻垂，苏挣桃恍然回过神来，脸色不自在地收回目光。

　　那掌柜袅袅娜娜地过来，手上拿起一个螺钿盒子，极力推销道：“这是我们店里今日新上的胭脂衔珠，乃是这雍都城中的独一份，这位……”

　　她顿了一下，心下有些不确定，若仅看方才那面纱掀开的惊鸿一瞥，必是位貌美的姑娘无疑，但见这挺拔的身形，又着实不敢冒认。

　　好在她敢在帝都之中经营下这偌大一份产业，自是个八面玲珑、惯于客气逢迎的角色，婉转道：“……这位客官，您瞧这衔珠不仅仅是颜色好，包装亦是上乘，不论是自用还是作礼，都是极佳的妙品。”

　　苏挣桃目不转睛地盯着花千色的眼睛，见他面纱下的神色微微挣扎，几番变幻。沉吟道：“倒是留送给姑娘家的好东西……”

　　“哎……不是你自己用的么？”云离嘴快道：“不如就让掌柜的帮你上了妆试试？”

　　花千色的脸蹭地红了，掌柜的也掩口失笑。

　　花千色咬咬牙，最终还是婉拒了掌柜的热情推荐：“多谢掌柜，不必了。”

　　苏挣桃心中失笑，面上却不显，隔着面纱都感觉到花千色眼巴巴期待的目光，却又强作不在意地撇开眼去。便又唤了掌柜过来，问道：“麻烦掌柜介绍一下，那胭脂是个什么名目？”

　　掌柜的笑道：“公子好眼光，这是本铺新作的胭脂，名字叫作衔珠。乃是我们雍地特有的彼岸花绞汁染色而成，亦只有这个季节有售。”

　　“限定品啊？”云离倏地转过身来，大声嚷道：“来，给本姑娘试试！”

　　这一转身，眉黛又描歪了，粗黑的一条，直直地画到她鬓后去。

　　花千色似是想笑，微微抖了一下，镇定下来，关心道：“那便先给云大小姐试上罢。”

　　那掌柜笑了一笑，回身捻了一指尖的胭脂，向云离颊边晕去。

　　苏挣桃扫了一眼，无端觉得那胭脂太过于浓艳了，艳得似血色一般。

　　掌柜的亦道：“这胭脂发色极好，手不可重。”

　　花千色起了些兴致，忍不住问道：“彼岸花？这红色是彼岸花染出来的？”

　　掌柜颔首道：“是，这花汁绞出的红色极正，莫说是做胭脂，便是做成衣裳都是有的。”

　　花千色接连问了掌柜几个问题，都是关于那花的提色之法，这二位不似对店家的东西感兴趣的客人，但好歹云离一望便知是个财大气粗的大主顾，掌柜的自然和颜悦色，掩口笑道：“客人不妨也坐进来细等。”

　　花千色矜持地看了苏挣桃一眼，道：“师弟行了这半日的路，可是累了？”

　　苏挣桃瞥了他一眼，自己抬腿迈进了店里，自行寻了个位置坐定了。

　　花千色施施然进了店，假作随意地看了一圈，指着架上的一盒水粉道：“其实这个颜色，更适合云大小姐你。”

　　云离和苏挣桃都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他，突然一团黑影从内堂冲了出来，直直向花千色身上扑去。

　　掌柜大惊失色道：“衔珠！”

　　苏挣桃闪电一般上前，本想一剑将那物打落，听得掌柜失声惊唤，知晓大概是她家中爱宠，便顺势伸手环向花千色的腰，带他急退了一步。

　　腰身细瘦，盈盈一握，苏挣桃带了他一步，便触电一般松开了。

　　好在花千色并不在意，只讶然道：“衔珠？”

　　那团黑影不过是只猫儿，墨玉飞珠，生得极漂亮。

　　轻盈跃上货架，四爪矜持的迈过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连盛装花水的细口小瓶都未曾撞翻一只。

　　云离不禁咋舌道：“好生厉害的步法！”

　　掌柜亦笑道：“见笑了，衔珠是我们甜水巷的常客，平日里乖觉得很，今个儿倒不知怎么了。”

　　“这名字？”苏挣桃亦蹙了蹙眉。

　　这猫与之前他来雍都之时所见的那只花狸猫长相截然不同，只一双绿竖瞳倒是与醉春楼那猫儿生得一模一样，目光幽幽地望了他一眼，身子躬起，尾间那一点白微微一摇，箭一般地射了出去。
　　瞬间消失在甜水巷的纵横阡陌间。

　　掌柜的忙道：“不瞒诸位，这胭脂的名目即是来自这猫儿，它只在彼岸花开的时候方才出现在甜水河畔，食那曼珠花儿为生，因而街坊们起了这么个浑名，叫做’衔珠’。”

　　云离突然“嘶”了一声，口中骂道：“你怎么还燎人呢？”

　　她刚伸手向怀中朔雪魂灯抚去，苏挣桃已经脸色大变，率先追了出去。

　　一道斜巷，一眼望得到尽头，那猫儿在重檐叠栅间回首望了苏挣桃一眼，尾尖白点轻摇，钻向雍都方正如棋局的街衢巷陌中。

　　云离怔了一下，也不顾妆娘的眼妆只上了一半，从怀中随意掷了块银子出来：“不必找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不见。

　　店中只有花千色眼巴巴地看着掌柜手中的胭脂，轻声道：“这胭脂怎么卖？”

　　掌柜握着云离留下的银钱喜笑颜开，将那胭脂向花千色一递，道：“这胭脂原也不值这些个银子，若是客官喜欢，便送给客官便是。”

　　花千色微微颔首道：“那我便替那位姑娘收下了。”

　　他拿了胭脂，亦也不急着走，轻轻抚平自己方才在隔壁成衣店里换上的艳红衫子，闲闲道：“敢问掌柜，你方才道这胭脂是本季新摘的彼岸花所制，不知这彼岸花田，在雍都何处？”

　　掌柜沿甜水巷指了个方向道：“喏，这花就生在甜水河畔，夜半生，天明落，客人若是想见，要待日落月升时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