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别哭》林记年

22、空空如也

　　云离试图同他讲道理：“不是，你睁开眼睛瞧瞧你师弟和我，这怎么能一概而论呢？”

　　花千色看看丑绝修真界的云离，再看看长相着实俊秀但始终面如寒霜的苏挣桃，仿佛陷入了人生的巨大困惑当中。

　　“你到花门那日，便是九月初八？”苏挣桃无视了在一旁纠结不休的花千色，转向相较而言还算比较正常的云离问道。

　　云离点点头道：“正是。”

　　“然后进了因果塔看了呈天录，又潜进千桃殿顺走了我师兄的命符，过了几日便听说我师兄重伤失忆，便带着命符堂而皇之地登了门？”

　　云离狂点头：“我本来还准备着要与他大战一场，打晕了带他回云上宫强行成个亲，谁想到居然这么容易。”

　　可怜她准备好了对付花千色的千般手段，最后都用在了花燃手上。

　　灶里的柴火被云离塞得太满，眼看就要熄了。苏挣桃抽了几根柴火出来，蹙着眉道：“我还是不明白，若真是门内那几位长老干的，为何不直接杀了师兄，取而代之？”

　　刚刚被安抚的花千色心态又崩了：“你还想让他们杀了我？”

　　水沸了，白雾升腾，桂花甜腻的香气氤氲了一室。

　　“只是假设，没有想让他们杀你。”苏挣桃在白雾中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云离道：“你长得这么大一双眼睛，怎么同我爹那个睁眼瞎子一般？像花少门主这样好看的人，就算是不想他活了也应该剥了皮做个偶娃娃，否则岂不是可惜了这张脸？”

　　花千色惊呆了，抖着手去抱苏挣桃的手臂：“师弟……”

　　苏挣桃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两位大仙门的嫡传弟子、修为冠绝年轻一代的这二位，不关心传世因果塔幻谛大阵的存在与否、不关心仙门之间的暗潮涌动，一心纠结着断袖分桃、磨镜磨豆腐、容色样貌这等事。

　　苏挣桃转而又心道，这二位年纪轻轻却修为了得，是否就是因为他们不若旁人那般心念纷杂，一心执着向道？

　　他取过碗来，先给花千色盛了一碗酒酿年糕，用调羹搅了搅，柔声道：“尝尝看，小心烫。”

　　被哄了这一句，花千色松开他的手接过碗，矜持地点点头，长发又随他的动作落了一肩。

　　苏挣桃伸手将他的长发挽了，方便他吃东西，突发奇想道：“我帮你把头发染回去罢。”

　　花千色倏地抬眼看他，目光里全是惊喜。

　　苏挣桃顿了一顿，率先移开了目光，心道什么修仙之人心无杂念，全是他对花千色的一厢情愿。

　　云离正嚷嚷着给我也盛一碗，这时话音却蓦地一顿，立刻兴奋道：“我我我！让我来！这不就是施个幻术的事么！”

　　花千色手上端着碗，脚下一滑，避开云离拍向他头顶的手掌，带着哭腔道：“别碰我！”

　　看来，方才是被云离要把他做成偶娃娃这件事吓得不轻。

　　云离的手讷讷地停在半空中，半晌方才收回来，讪讪道：“别那么小气么……”

　　“不就是……嘴上骗了个婚么，”她还不明所以道：“又没有真的嫁给你。”

　　苏挣桃往灶里加了把柴火，不咸不淡道：“嗯，云大小姐打得一手好算盘，做了花门的少门主夫人，还要将少门主做成偶娃娃，自己倒是能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我瞎讲的，你们还真当真啊！”云离瞠目结舌，道：“你们懂不懂什么叫磨镜啊！我喜欢女人，就像你喜欢男人一般！姑奶奶根本对男人就没有一点兴趣好嘛！”

　　“谁道我对女子没有兴趣了？”花千色回过神来，又不依不饶地问道：“你为何信誓旦旦地道我是断袖，你又有何证据，便要如此污蔑于我？”

　　苏挣桃坐在一旁反思，心道倘若花千色是个哑巴，之前的他会不会看在这张脸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喜欢他那么一点点？

　　可惜他长了这么一张嘴、同这眼泪说掉就掉的本事，他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喜欢他。

　　云离茫然了一下道：“是你自己讲的啊。”

　　花千色抹泪道：“我同你又不熟，怎么会同你讲这种事。”

　　云离翻了个白眼，全仙门的女修都知道，全仙门的女修你都熟么？
　　——额，你还真的熟。云离酸溜溜地想。

　　她耐着性子道：“这是仙门年轻一代人尽皆知的事啊……”

　　“人尽皆知？”花千色转而问苏挣桃，眼睛通红：“苏师弟！那你可知么？”

　　苏挣桃垂眼看那跃动的火苗，良久方才出声道：“知道。”

　　花千色吸了一口气，不能置信道：“真的啊……”

　　看来自己是断袖这件事还真的打击到了花千色，连运筹帷幄的少门主都不装了，竟然直接将他气哭了。

　　不知道为何，花千色不愿接受自己是断袖，对他明明只有好处，但苏挣桃心里就是有些莫名的不平与……愤怒。

　　就像是一件明明属于你的东西，你可以选择不要，但亦容不得旁人染指，更不允许那器物自己生了足，自行离你而去。

　　苏挣桃悚然一惊，这心思可是太过于阴暗了，他怎么会对花千色产生这样的想法！

　　花千色深受打击道：“我真的是断袖？”

　　苏挣桃静默了片刻，收拾起心底那些晦暗的想法，低声道：“曾经是，但今后是与不是，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花千色望着苏挣桃清冷沉静的侧脸若有所思道：“听师弟的意思……是我曾经喜欢过什么人么？”

　　他突然间恍然大悟，倏地止了泪，讶然道：“难道这位苏师弟……”

　　他放下碗来，伸手去拉苏挣桃的手，苍白的脸颊上肉眼可见地一点点地泛上红潮来，小声嗫嚅道：“怪不得师弟对我这般在意……”

　　最后几个字已经在唇间抖得不成样子：“……原来我们是一对啊……”

　　苏挣桃好似又回到了从前被花少门主支配的岁月，方才对花千色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彻底地烟消云散，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手从花千色手中抽了出来，冷声道：“不是。”

　　冰绫丝手套的触感与皮肉大为不同，只是这样的身体接触，还是令苏挣桃感到些许别扭与不适。

　　他顿了顿，还是放缓了声音道：“我们只是普通的师兄弟，没有旁的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花千色的脸登时垮了下来，沮丧道：“真的么？”

　　苏挣桃狠狠心，道：“是的。”

　　花千色歪着头想了想，追问道：“你可是……可是嫌弃我如今修为低微？”

　　“没有。”这揣度他的心可有些恶毒了，苏挣桃听不下去，打断他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花千色沉默了片刻，低低道：“我只是……我觉得师弟生得太符合我的心意啦。”

　　符合你的心意，就与你有关系么？

　　谁给他的自信？

　　是骗婚的云离么？苏挣桃气不打一处来。

　　“怪不得呈天录里写的都是你，原来是我喜欢你啊。”苏挣桃以为自己已经被他气得没脾气，却未料到花千色接下来的话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如果我从前喜欢你，你没有道理拒绝我啊？”

　　苏挣桃：“……”

　　花千色蹙着眉想了半晌，笃定道：：“定然是你嫌弃我如今修为大退，父亲失踪，在花门中孤立无援，觉得我配不上你了，方才如此哄骗于我。”

　　云离听不下去了：“你别脑补了，他连情根都没有，喜欢个鬼啊。”

　　苏挣桃倏地回身，语气森然道：“你说什么？”

　　云离莫名道：“你没有情根啊。”

　　花千色见苏挣桃脸色不对，连忙安慰道：“师弟莫同她一般计较，没有情根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中州的无情道修个个都没有情根，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苏挣桃如遭雷殛，死死地盯着花千色道：“你知道？！”

　　花千色看着他的脸色，唇间微颤，猝然收了声。

　　苏挣桃张了张嘴，想问又觉得没有意义，花千色失了忆，自己没有情根这件事必然是云离告诉他的，从前的花千色，倒也未必知晓这件事。

　　没有人睬她，云离只得探身给自己盛了一碗年糕，道：“他当然知道！这本来就是我从他记载的呈天录里看到的啊！”

　　苏挣桃怔立在原地。

　　那被蚀骨剜心的痛楚镌刻在神魂之上，仿佛又席卷了他一次。

　　原来……原来不只是灵根，甚至于连他爱与被爱的能力，也一并在十七年前，便已经被剥夺殆尽了。

　　看到面前这个目光澄然，一无所知的花千色，他突然很想问天道把记忆装还给他，狠狠地摇一摇他，问问他曾经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果花千色一直都知晓他没有情根，根本无法回应他的感情，那么他这么多年来……图什么？

　　图苏挣桃心如铁石、图他始终冷言相对么？

　　怪不得……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花千色的眼睛。

　　怪不得……他不喜欢他。

　　他怎么会不喜欢他，他怎么能不喜欢他？

　　十八年来朝夕相对，十八年来温柔以待，就算花千色有千般不好、百般不是，他待苏挣桃的心，也诚挚得足以撼动无觉草木了。

　　——更何况，如他所讲，他并没有哪里不够好。

　　好得就算是苏挣桃没有情根，都被他浮动心念、跟着他起了那些百转千回的幽暗心思。

　　原来，不是不喜欢。

　　——是无力喜欢。

　　是无法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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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花千色（理直气壮ing）：图你的脸，和你的身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