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年少年郎》大鹿角先生

1、第 1 章

　　《遥想当年少年郎》01

　　原无怒本名叫原无明。他天生是个盲儿，被亲生父母的遗弃，才五个月大的时候就被裹着襁褓被丢在了京城外的大道旁。
　　还好这小娃娃身体十分康健，哭喊的力气使得一点不马虎。就这样引来了后来收养他的原氏夫妇。
　　原夫人信佛，一副慈悲心肠，一看见路边杂草里哭的直打嗝的原无怒就知道这孩子是被遗弃了。原夫人捏着手中的佛珠连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转头恳求丈夫把这孩子带回家。原老爷也没怎么计较，上前看了看孩子，发现是个男孩，身上也没什么畸形，就点了头。
　　原无怒就这么进了原家。
　　这对原姓夫妇家中是经商的，家底颇为丰厚。但是不知是财运挡了子嗣运还是赚多了不干净的钱，原老爷妻妾六七房却硬是没一个孩子。
　　因此，原无怒在原家也还是受了几年优待。不过原老爷也没真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对待，不然也不会给他取了“无明”这样个怎么听都不带着好意思的名字。

　　那时中原正值谢姓统治，在位帝王用国号万兴。
　　朝中有位辅佐了两朝君主的老丞相，年逾六旬。皇帝念其年事已高，特许不必上朝，挂职归养。
　　老丞相一生爱棋。他少年时师从名士学习棋艺，少年时便已名噪一方，后来就算机缘巧合进了朝堂，也一直没放下那一方棋盘。
　　归养后老丞相常常便服出没于京城各种茶楼棋会，也不在乎棋力高低身份如何，逮着谁就和谁下棋。
　　老丞相重出江湖，宝刀未老。他用一身多年来与君主，政敌及各类官员下棋磨练出的本事征服了京城大半棋士，没多长时间名声就传遍了京城，每下一局常引来数十人甚至上百人围观，还有不少心有向往者以“先生”称之。
　　京城中会让子弟学习围棋的多为士族和有钱人家，这些人家中也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见过老丞相。名声大了，身份自然瞒不住。老丞相不便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只好在府中过起了养花玩鸟逗孙儿的日子。

　　一个月后，闲不住的老丞相，收了个徒弟。

　　收徒经过是这样的。

　　那日，老丞相出门，带着小孙子和几名仆从去城郊游玩，在孙儿扑腾蝴蝶的时候，他看到了三个小孩子在路旁争吵。他踱过去看，看到地上放着一副薄薄的，用木头削成的棋盘，还有勉强可以分清黑白的棋子放在棋盘上。
　　老丞相颇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盘上局势，发现此局跌跌撞撞下到了中盘，白子可以看出布局的心思，黑子就完全被压着抬不起头。
　　再听两方争吵的内容，老丞相心下颇为惊讶。原来执白子的那孩子是个盲儿，两方之所以吵起来是因为那盲儿说执黑子的孩子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偷偷换了子。执黑子的孩子反驳说，你个瞎子你看不见凭什么说我换子。盲儿说，我下的棋我都知道。
　　老丞相打量了那盲儿一会，发现这孩子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虽睁着眼，眸色、眨眼都与常人无异，但是双眼无神，不细看真发现不了是个盲儿。他于是开口问道，这棋盘上的每一步你都记得？盲儿回答：盘上细节俱铭于心。老丞相笑着说，那你把盘上这局从头复述给我听听？
　　盲儿果真就把这局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还将被换的棋子指了出来，说得执黑的小孩憋得脸通红，一副恨不得提起拳头来堵盲儿嘴的架势。老丞相一看这局势，心里透亮，他赞赏地打量了盲儿一番，问：你师从何处啊？盲儿答：下棋是跟着教读书的先生学的。
　　老丞相听完思虑了半晌，说：你这天资浪费了太可惜，你若是当真有心想学，不若拜我为师。
　　这话来得实在突兀，那盲儿愣了愣轻声问：先生是六巧司棋吗？
　　老丞相一听这话便知道这盲儿不像看上去那样是个贫家子。

　　近些年京中权贵带起一股学习六巧的风尚，即琴、棋、书、画、彩服和骑射，许多有些家底的人家除了请西席先生之外还会为儿女聘请六巧先生，更讲究的家里六巧先生还不止请一位，其中专授棋艺的便是司棋先生。
　　要知道六巧先生可不是说请就能请到的，这需得家里有门路。好一些的六巧先生需得从朝廷司礼部请，相才、三顾、拜师、束脩等礼节一项都不能少，次一点从礼乐坊请也需要家长亲自登门请先生看帖。礼节讲究不说，钱费的也多，更不用说专精于某一艺的先生了，一般人家根本请不起。
　　老丞相又打量了一下衣着实在不起眼的盲儿，发现他身着的衣料虽颜色暗沉多处磨损但确实也不是平凡人家会轻易购入的料子，孩子的手和脸虽不如常见的富家子弟那般红润但也可以看出来是没受过大苦的。
　　老丞相捻了捻胡须，笑得和善：我不是司棋先生，只是个爱下棋的老头。你既在弈棋上这么有天份怎么不让家里人去请一个司棋先生呢？
　　盲儿有些窘迫局促，讷讷答道：先生高看我了……我目不能视，只是乱下而已怎么算得上天份……
　　老丞相不以为然，道：不然不然……心有此局，说不准要比那些陷在纵横繁琐中的人更通透！
　　盲儿脸上泛起红，看起来有些激动，但是又似乎顾忌着什么，犹豫半晌才又轻声道：幸得先生偏爱，但是此事得需问过家中长辈之后才能给先生答复。
　　老丞相也没逼他，自己摸摸索索从怀里拿出了黑白两枚棋子塞到了盲儿手里：师徒之事不可强求，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若是愿意随我学棋就拿着这两枚棋子到京城太钟大道尽头的人家来找我。
　　见盲儿紧攥着棋子点了头老丞相才满意地踱步离开。

　　自两人立下了这约定后，老丞相面上不说，心里其实时时都惦记着。他特意叮嘱了自家府邸正门侧门甚至小偏门的守卫，如果有七八岁的盲小子前来拜访，不必层层通报，直接送到自己面前来。不仅如此，老丞相还花了大功夫从自己老师留下的遗物里翻出了当年自己拜师时拜的祖师爷牌位，还将自己老师视若珍宝的那套棋具请了出来——一张玉错金棋盘，一套永昌子，还有两只玉棋瓮。
　　可六天过去了，丞相府却迟迟没有一位七八岁的孩子来拜访，老丞相原本还每日都要找来守卫问一问，渐渐地也不怎么抱希望了，只可惜了这套珍贵的棋具，本想着当作礼物送给那孩子的。
　　一个看不见的孩子下棋下得那么好，那得有颗多好的玲珑心啊……可惜连名字都没问……
　　老丞相归置好了棋具，把来看望的小孙子拒之门外，一个人失落地窝到内室里叹气。

　　第七天，天下起了大雨，在噪杂的雨声里，丞相府的门被敲响了，门卫出来看，看到自家老主人心心念念的小孩儿全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外，一身的泥不说，脸上手上还全都是伤。门卫不敢怠慢，连忙把这孩子带进了府里，但也没敢就这样直接把人带到老丞相面前，只是给孩子裹了条大毯子让人在偏厅里等。
　　老丞相得知了消息，拎起自己的小孙子兴冲冲地往偏厅去，而刚一进偏厅，这孩子竟撇了毯子就朝老丞相跪了下来。他朝老丞相磕了个头，伏在地上道：恳请先生收我为徒，让我跟着您学棋！
　　老丞相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他招了招了手让人将小孙子带走，自己上前把孩子扶起来，问：你怎么不怕认错人？
　　孩子回道：我听到您和您的孙子说话的声音了，遇到您那天我也听到了，就记住了。
　　老丞相又问：身上怎么都是伤？
　　孩子不自在地将手背过身，又低下头，回道：来的路上不认识路，摔了几下，幸好遇到了个好心的大伯，他带着我过来，不然可能今天也到不了。
　　老丞相疑惑道：难不成你是因为不识路才耽搁了这么多天？
　　孩子以为老丞相在责怪他到得晚了，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因为不识路！我很早之前就想来了，只不过……只不过……
　　孩子支支吾吾，似是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隐情，而老丞相看他为难说，也不愿逼他，只是拍了拍这孩子的肩，道：你乐意来老夫就很欣慰了，先去换身衣服看看伤，拜师本是件喜事，生病了反而不美。
　　孩子这才笑了，他伸出手，将手心中的两颗棋子给老丞相看：这是先生给的两枚信物。
　　老丞相也笑，道：既是信物，哪有送出去了还收回来的道理。你且将这两枚棋子收好，以后时时拿出来看看，想想你今日是怎么攥着这两枚棋子淋着雨摔着跤来找我学棋的，日后受了苦也不好意思反悔了。
　　孩子涨红了脸，大声道：我不会后悔的，我会跟着先生下一辈子棋！
　　老丞相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时候自己也只有七岁，跪在师父面前说自己要下一辈子棋。年幼时说话不计后果，于是这一盘棋果真就下了一辈子。
　　老丞相感慨地揽过孩子拍了拍，道：那我就教你一辈子吧。

　　自此，老丞相有了一个小徒弟，眼睛虽看不见，但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谁都不知道他的身世，只知道他是老丞相在乡野中发现的，名字叫原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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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发文，大家多多担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