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陈顾青蓝

50、第 50 章

　　布告是傍晚贴出去的，天刚擦黑，买家就找来了。
　　金希澈看着崔始源，似笑非笑，崔始源把布告在桌上展平，温和的问，
　　“是你要卖掉拔步床？”
　　“什么意思？我要卖东西，没碍着崔老板你吧。”
　　崔始源抿了口茶，笑盈盈的翘起腿，从怀里拉出一张汇票按在那布告上，
　　“当然没碍着，我一直想买，就怕你不肯割爱，这是五万，你查对一下。”
　　金希澈冷笑了一下，
　　“我不卖你，你回去吧。”

　　崔始源也笑，
　　“怎么不卖了，我雇得抬床的伙计都在楼下等着呢。”
　　四儿趴在窗口看，马樱花树下果然站着三个壮汉，金希澈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你当真想买这床？”
　　崔始源点头，
　　“其实我不爱这些家具，不过你这么爱惜，肯定很值钱，我马上要回北京去，想带回去转手卖个好价钱。”

　　金希澈狐疑的看着他，心里怎么也不肯信，崔始源乐呵呵的也不急，掏出香烟点上，金希澈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卖这张床吗？”
　　崔始源抖抖烟灰。
　　“知道，因为他被日本人抓了，你要钱去赎人。”
　　金希澈倒很意外，
　　“你知道了？”
　　崔始源点头，收起笑，
　　“我不但知道，我还去过宪兵队，可惜没见到他。”
　　“所以我不会要你的钱。”

　　崔始源顺手拽起金希澈小褂上的带子，拿在手里玩，
　　“哎，我知道骗你也没用，你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得到，索性就说实话。我不是给你钱，希澈，我是买你的东西，这床你摸过睡过，就算不是古董，我也喜欢，权当是我求你卖给我的，行吗？”
　　金希澈被他说得心里不是滋味，金在中如今见不得这等场面，就和四儿避了出去，崔始源见屋子里没了人，胆子便大起来，他挪挪凳子，把金希澈的大腿抱在怀里，脸埋在他肚子上，瓮声瓮气的说，
　　“你拿钱去用吧，赎了他出来，就别再怄气了，两个人欢欢喜喜的在一起，比什么都强。我能看你开心的过日子，我也就没啥不满足的了。”

　　金希澈被他抱着，想推又下不去手，从前两人在一起时，崔始源对他也是千依百顺，要算起来，是金希澈拿他当了冤大头，最后不欢而散也怪不得他。金希澈在心里说服自己，
　　“现在救人要紧，这些旧账又哪里算得清，更何况，我是卖床得钱，并不是受他恩惠。”
　　想到这里，他拍拍崔始源的肩膀，轻声说，
　　“放开。”
　　崔始源闻着金希澈身上的味道，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不舍得松开，
　　“他还是喜欢熏香，好像香料也没换过。”

　　金希澈在他头定敲了一下，
　　“松开！我给你写契子。
　　崔始源听这话，便松开手，金希澈取过纸笔，写了买卖文书，两人都签好字，还差个保人，金希澈想叫金在中来，崔始源已经把一张纸折了起来，边往窗口走边说，
　　“我和你，哪儿还用这么麻烦。”
　　金希澈双手抱胸，难得有些真笑意，
　　“你就不怕我将来讹你。”
　　崔始源站到窗口招呼楼下的伙计上来，转脸笑着说，
　　“只怕你不肯哦。”

　　三个壮汉上来，二话不说就过来搬床，可是呲牙咧嘴了半天，那床也就离地两寸来高，走了半步不到，其中一个一屁股摔了下去，崔始源忙问，
　　“怎么了？”
　　那汉子说，
　　“妈的，这是什么的，好沉！”
　　金希澈看着他们往手心吐唾沫的样子，有些鄙夷的说，
　　“这是紫檀的，重是重了点，我当初从北京弄来，也就俩伙计扛着走，怎么放了几年，变重了？”

　　那个摔倒的汉子脸上红了红，又努着劲上前，三人折腾了好一阵，也没搬出半步，三人都有些泄气，金希澈心里纳闷，看崔始源，崔始源没什么表情，在门口站着，催促道，
　　“快着点吧，眼看天都要黑了。”
　　“崔老板，这床……咱们哥们实在搬不动。”
　　崔始源瞪着眼，
　　“那怎么行，我现在就急着要搬走的。”
　　说话那人从怀里掏出四个大洋，放在桌子上，一哈腰，
　　“对不起，崔老板。”
　　说完就带着那两个走了。

　　崔始源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转向金希澈，
　　“这……，这……，这怎么办？”
　　金希澈盯着他，那点笑容早消失不见了，
　　“戏演完了？”
　　崔始源愣了一下，忍不住弯起嘴角，但还强自狡辩
　　“什么戏？”

　　金希澈叹了一口气，
　　“你把床搬走，或者把钱拿走。”
　　崔始源见他认真，立即退了一步，说
　　“今天晚了，明天我一定找人来搬。”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生怕金希澈叫住他。

　　晚上金希澈把这事和金在中说了，金在中调笑他，
　　“崔老板是有心眼的人，呵呵，你如今是睡在人家床上，哪天人家空了，也要来睡，你还阻止不得。”
　　金希澈抬手在他后脖子拍了一巴掌，吓得在中一缩脖子，
　　“干什么啊你，君子动口不动手。”
　　转过头见金希澈一脸凝重，不像玩笑，便搂住他，
　　“你这是怎么了？钱已经凑够，明天我就陪你去赎人，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金希澈苦笑着，
　　“我要像你这样没心没肺，岂不活的痛快。”
　　金在中脸上僵了一下，但依旧呵呵乐着，
　　“我这是苦中作乐，你不懂得。”

　　第二天一早，四儿先去知会郑允浩，金在中和金希澈洗漱后雇了车直接到宪兵队去，发现郑允浩已经在门口候着了，金在中低着头，对金希澈低声说，
　　“你进去吧，我等着你。”
　　郑允浩拄着拐，站的笔直，等金希澈走的近了，才收回目光，微微点头，两人刚转身，就听见前面有人说话，
　　“二少爷不一起进去吗？”

　　几个人同时抬头，正是沈昌珉站在台阶上，他今天穿着汉人的褂子，乍一看和兴和的普通百姓没啥区别，金希澈认出是哪天来找郑允浩的年轻男人，便悄声问，
　　“这是哪位？”
　　郑允浩还没回答，沈昌珉已经大踏步下了台阶，走到金希澈身边，
　　“呵呵，金老板，几次想请你过堂会，都不肯赏脸，没想到今天叫我遇见，那句话怎么说的，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哈哈。”
　　边笑边拍郑允浩的肩膀。
　　金希澈听了这话，以为他是日本人，便有些不自在，好在沈昌珉没为难他，说完话便冲着金在中喊，
　　“二少爷，一起进来喝茶。”

　　金在中微笑摇头，沈昌珉便要下去拽他，被郑允浩一把拉住，低声喝问，
　　“你干嘛！”
　　沈昌珉回过头，委屈的说，
　　“去号子里提人，得一阵子呢，我想叫他进来一起喝茶，好过站在外面吹风吧。”
　　郑允浩不领情，
　　“你别多事！”
　　沈昌珉看了金希澈一眼，一翻腕子，拉住郑允浩的手，笑得灿然，竟有些撒娇的意思，
　　“好嘛，好嘛，既然你不想叫他，就不叫，都听你的，可以吧。”

　　这话声音很大，金在中站的又不远，听得清楚，看得真切，沈昌珉携了郑允浩的手一起进了宪兵队，希澈和四儿在后跟着，希澈走了几步，回头看他，他仍旧笑嘻嘻的站着，没什么反应，金希澈这才放心的进去了。

　　一阵冷风吹过，金在中打了个哆嗦，收起笑容，
　　“好嘛，好嘛，既然你不想叫他，就不叫，都听你的，可以吧。”

　　沈昌珉不是朝日商会的总长吗？怎么会和郑允浩这么亲近，那么上一次他来家里，找郑允浩也不该是第一次了，看起来他们很熟络，是几时认识的？怎么我一点都没察觉到。

　　金在中脑中翻来覆去的想着，忽然记起全慧彬说的，
　　“你这些年不在家里，很多事情你都不清楚的。”

　　事情千头万绪在金在中心里辗转，他这段时间看似浪荡，其实一直暗暗在查家里的事情，私下找了柜上几个老伙计，不过他们忌惮郑允浩，说的都是郑允浩如何孝顺李秀满，问不出什么情况，前天终于找到一个被郑允浩开掉的看炉伙计，他以前一直跟着郑允浩出入关运送药材，在内蒙遇土匪那次，枪子儿划了右手，落下病根，手颤颤巍巍的做不利索活儿，郑允浩给了他安家费就把他打发了。
　　那人名叫马庆，和金在中一样好赌，拿了安家费就一头扎进仁义庄，欠了赌债又向郑允浩借钱，郑允浩一个子儿也不肯给，这人差点被要债的打死，幸好被金在中认出来，才免了赌帐。金在中找了地方让他歇养，马庆言谈间似乎对郑允浩颇为不满，可细问下去，又支支吾吾的不肯明说。
　　金在中也不急，便放他在仁义庄任意的玩，反正有朴有天看着，也跑不了。他的想法是从外堂的伙计这儿查李秀满的死，从内宅下人那查张氏的事情，因为大房治家甚严，内外是不通的，所以内宅的人也特别不好找，金在中费了不少劲，才探听到那个乔喜娘已经打发回了邻县，托人去家里找，家人却说压根没回来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完全消失掉了。

　　金在中想，还是要找机会见到全慧彬才能问的清楚。在事情调查清楚前，他不打算接受郑允浩任何的好意，已经闭心凝气，把那个温柔缱绻的耗子锁在心里最深处，不想不碰，他现在面对的，只是占据金家产业，有可能害死了他大伯和小妈的仇人。这个人城府心机都在金在中之上，明着来只能吃亏，只有他伪装成一个纨绔子弟，每天只知吃喝玩乐，才能伺机逮住对方的把柄。

　　一直以来，金在中都是这么计划的，没想到今天在宪兵队门口，突然看见这样一幕，让他突然的慌乱起来。沈昌珉拍着郑允浩的肩，笑的打跌，又挽了郑允浩的手，那亲热的样子……，让金在中生气，气的发疯，嫉妒像醋一样浸泡着他的心，酸的发疼。

　　沈昌珉是什么来头，他知道，他也看得出沈昌珉比他年轻着几岁，身份和皮相，都比金在中占着优势，最重要的是，郑允浩居然对沈昌珉全无拒绝，习惯成自然，那么融洽。金在中觉得心里锁着的那个温柔的耗子，正挣扎着，要脱出心底的牢笼，金在中怎么按捺，怎么劝慰，都留不住，心里被挣开了个大口子，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