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陈顾青蓝

17、第 17 章

　　清冷的夜色，雪地的的反光而透出诡异的嫩红色，金在中隔着窗缝，静静看着郑允浩，郑允浩低着头，双手撑在地上，膝盖前融了一大片的雪水，是因为有滚烫的泪不断的落下来。
　　雪花厚厚的盖在他的背上，起先化成水，后来一层层盖上去，几乎要埋住了。
　　金在中心里想，
　　“就这样死了吧，多好。”
　　想完又觉得可笑，
　　“怎么会死呢，怎么肯为这点事就死，那么多放不下的，屋里还有媳妇儿，还有守了半辈子寡，只等着儿子出人头地的老娘。开始就是个豁不出去的主儿，是我自己傻，相信那些胡天胡地的话，又转过头来怨恨他。到底还是我自己做错了事。”

　　伸手拽过脚边的褥子，金在中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起来，一面讥笑着自己，一面静静的淌泪，竟然觉得这样都比在沈阳城时幸福。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一声鸡鸣传来，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郑允浩缓缓抬起头，金在中已经推开了门，肿着两只眼睛靠在门边。郑允浩向上前，却觉得自己已经动不了了，身上没有一点劲，使劲扯嗓子，嘶哑的叫了一声，
　　“小九。”

　　金在中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会儿，淡然的说，
　　“少东家，小九恐怕不是你该叫的吧。”
　　郑允浩挣了挣身子，双膝却在雪里冻的板硬，他伸着手想去够在中，在中轻轻退了一步，瞅着台阶下撕扯成团的吉服，红的扎眼，
　　“可惜了华祥庄这么好的手艺。”
　　见郑允浩张嘴，金在中摆着手笑，
　　“少东家，千万别说什么对不住谁这样的胡话……，”看着郑允浩眉眼，金在中在心里默默的呢喃，
　　“那样，我会受不了的。会想起你之前说过的太多太多，可有什么用呢。都结束了……，以后什么关系都扯不上了。”

　　“你怎样恨我都可以，但是小九，在我心里，”
　　金在中一挑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呵呵，在你心里怎样？觉得亏欠我了？”
　　郑允浩盯着他，巷子口那惊鸿一瞥下，如此之多的心腹话，到眼下居然一句也说不出口了。一夜的风雪，困住了人，也冻住了心。他的小九应该哭的，应该扑上来又咬又踹，甚至一耳光贴在脸上，大闹着要他退了婚，用最恶毒的话骂他，然后负气着离开。
　　这样他就可以忍着疼把他抱在怀里，起码能够握住他冰凉的手，不像现在，冷漠的，无所谓的笑着，一副悉听尊便，与我何干的样子。

　　金在中像是明白郑允浩的心思，他弯下腰，贴在郑允浩的耳朵旁，
　　“什么都别做，这样你就欠我一辈子。”
　　说完，抬头喊了一声，
　　“都他妈的死去哪了？还不来侍候少东家。”

　　门外的家人，心惊胆战侯了一夜，可算盼到这一声，一进院子却又傻了眼，几个人过来扶郑允浩，怎么都拔不起来，有个年纪大点的回过神来，
　　“哎呀，别硬碰，快打点温水，把少东家身下的冰化开就好了。”

　　金在中抱着胳膊倚在门旁，也不搭手，看人们七手八脚把郑允浩抬了起来，两条腿却蜷缩着伸不直，家人们找来床板，把郑允浩搭上去，又盖上厚厚的褥子，金在中撇撇嘴，
　　“这样让大伯看见，还不气死了！春宵千金不去和媳妇儿耍，到我这儿发疯，要是大伯怪起来……，哦，也没什么，反正我如今也不在大房过日子了。”
　　郑允浩听得心酸，半撑起身子，要自己下地，又给家人们按了回去，金在中挥挥手，
　　“抬回去吧，顺便从店里叫个大夫过去看看。”

　　郑允浩被抬出去时，身子还是半撑着，眼睛一动不动紧盯着金在中。等人们都散的差不多了，金在中才回屋关上门，摸摸干涸的眼角，没有眼泪。

　　金希澈和朴有天来的时候，金在中团在那床褥子里，已经睡过去了。郑允浩新婚夜在二房跪了一夜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到正午，半个县城都在议论这件事情，两人也是听到消息，才赶了过来。

　　朴有天坐在炕沿，探了头痴痴看着金在中，金希澈端着茶碗捂暖，见朴有天抬手去拂金在中的头发，便轻声说，
　　“别动手动脚的，小心吓着他。”
　　朴有天僵了一下，
　　“闹腾了一晚，这会肯定睡沉了，你看他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哭呢。”
　　金希澈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
　　“那也是为了郑允浩哭的，你心疼个什么劲。”
　　朴有天拧过脸来，眯着眼看他，
　　“戏子的嘴都这么臭吗？”
　　金希澈挑了一下眉头，
　　“哪里有摸牌九的手臭。”
　　朴有天的怒气忽的一下涨了起来，金希澈鄙夷的看着他，
　　“哼，祸害我们家俊秀还不过瘾吗？要是觉得他烦，我立马儿就把他领回来，省的跟着你遭罪。”
　　听见金俊秀的名字，朴有天心里突然动了一下，回过头看看金在中，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金希澈啜了一口茶水，
　　“人各有命，这是小九自找的，和你没什么相干。你要真疼他，就……别缠着他了。”

　　朴有天看着他，
　　“好一句自找的……，”
　　金希澈眼皮也不抬，
　　“朴大少，好自为之，别真走到了小九这一步，就全晚了。”
　　朴有天偏过头，金在中睡得沉，但是很不安稳，皱着眉，时不时轻哼两声。朴有天替他掖好被角，又恋恋不舍的看了好一阵，才站起身来，撇了金希澈一眼，轻声说，
　　“我不会放着小九不管的。”

　　金希澈冷笑了一声，
　　“小九这么大的人，不用谁心疼照顾，也能活的好，朴大少就别操心了。”
　　朴有天没有力气和金希澈拌嘴，伸手拨了拨金在中鬓角的碎发，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金在中醒过来，第一眼就看见金希澈缩在炕角喝茶，他撑起身子，有些头晕，金希澈不阴不阳的看着他，也不说话。金在中抬腿蹬了他一脚，才觉得身上软绵绵的提不起劲，金希澈抓着他的脚踝往旁边一推，差点把他从炕上掀下去。
　　“我现在是病人，你就不能轻点！”

　　金希澈把茶盏放在炕桌上，扯起金在中的被子裹自己身上，
　　“你才是个病人，那边就快是废人了。”
　　金在中僵了一下，翻过身静静躺着，假装什么也没听见，金希澈摇摇头，
　　“郑允浩是个疯子，比你还疯，比你还不要命。”
　　金在中嘴角流泻出一丝嘲弄的笑，被金希澈逮个正着，
　　“你小子坏笑什么？我昨天还担心，怕你心软又陷进去，看起来，你是一夜顿悟了。”
　　金在中从金希澈手上抢过被子，披在身上倒下，
　　“陷到哪里去？我对着一滩干泥，怎么泥足深陷？您是戏码看多了。”
　　“好，爷们！嘴够硬！”

　　金在中胡乱的踢了他一脚，闷声闷气的说，
　　“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金希澈愣了一下，
　　“什么？”
　　“陪我住一阵子。”
　　见金希澈不说话，掀开被子骂道，
　　“王八蛋，老子那会陪你住了那么久，现在让你陪我一阵都不肯吗？
　　金希澈啐了一口，
　　“娘的，到底是谁陪谁啊？你在老子那蹭吃蹭喝，老子收留了你那么久，怎么到成了不是了！”
　　金在中笑着爬过来，
　　“一个人呆着心慌死了，你那鸽子笼屁大一点，来我这边多宽敞。”
　　金希澈按了按他的肿眼泡，心突然沉了下去，
　　“在中，别折磨自己，没有用的.”
　　金在中枕在希澈的膝盖头上，翻着眼睛看他，笑的凄凉，
　　“我知道，折磨也没有用，到底是没人疼的。”

　　金希澈张了几次嘴，想说的话都没说出来，最后只能摸着金在中消瘦的脸颊，
　　“昨晚的事我大伯知道了吧。”
　　“何止你大伯，估计兴和县有耳朵的人都听说了。少东家给二少爷跪了一夜，跪的腿都……”
　　金希澈戛然而止，金在中觉得自己呼吸有点困难，他抚着胸口，小声问，
　　“腿怎么样？”
　　“在雪地里穿单衣跪一夜，会怎么样？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我也是听人们传的，神乎其神，说宁仁堂的坐堂先生都赶过去了，只怕救回来也是个废人了。”

　　等他说完，金在中静静的点头，
　　“那就要辛苦彬子照顾他一辈子了。”
　　能照顾他一辈子，多幸福，就算瘫在床上，只要每天都能看见，端茶递水的，金在中都愿意吧。

　　大房里已经闹得沸反盈天，幸好娘家人当夜就赶回张北了，还没得着信。全慧彬还穿着吉服，如意籫和脂粉都完好一如昨夜，郑允浩躺在床上，脸色铁青，一群人扑在床前哭天抹泪，大夫们沉着脸把脉，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拉着李秀满出了堂屋说话。

　　全慧彬扶着允浩妈，老太太已经哭的个把时辰了，一口气没上来就昏厥过去。那边冲过来几个老妈字，架着送回屋。

　　李秀满和大夫的声音高高低低，全慧彬让丫头拧了个手巾，自己敷在郑允浩额上。郑允浩的两条腿还直不过来，僵硬的扭在一起，抬回来的时候，全慧彬吓掉了半条命。只觉得天旋地转，郑允浩像死人一样冰凉，呼气微弱，任怎么叫也醒不来。
　　捂了好一会儿，硬灌下两碗姜汤，地龙也加倍的烧起来，郑允浩的身子才热起来，一热便回不去，烧的烫手。
　　全慧彬换了第二块手巾，坐在床畔看着自己的男人。外厅还在说着话，李秀满的声音有些发抖，全慧彬伸出手，摸了摸郑允浩的脸颊，
　　“到现在还不认命吗？在中哥，究竟怎么折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