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文鯫

2、初遇

　　六月末，中考已经结束了几天。
　　月桂回学校估完分后，班主任叹了一口气，“我当时真不应该让你接那通电话，按照模拟考的情况，你这次应该能进一中的。唉！”。见月桂脸色发白，班主任立即转开话头，又说到，“其实三中也不错，保送名额不比一中少多少，你以后好好学，一定可以的。”
　　月桂只是抿着嘴微微笑了一下，不曾开口和她搭话。班主任心中有些难受，月桂是个好孩子，只是不爱说话。虽然她不曾说什么，但自己也能猜到是最后一场考试前的那通电话让月桂发挥失常的。
　　初中三年，月桂的父母从来没有给她开过一次家长会，班主任想要去做家访时，被月桂拦住。她到现在还记得月桂眼眶通红，哽咽着请求的样子。她说：“老师，谢谢您，但是您要是去家访的话，我可能就没书读了。”班主任是个老教师，此话一出她哪能不明白月桂的家庭情况不乐观，于是她就答应月桂不去家访，又在这三年里处处照顾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出了学校，月桂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心脏又是一阵抽疼，令她呼吸不上来。一步一块地踩着地砖，她慢慢地走到车站等车，迷茫地抬头看天，希望公车慢点到站。

　　中考最后那天，她母亲给班主任打电话找她。月桂还以为母亲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要给她加油打气呢。她都想好了要怎么和母亲说，让她不用担心，自己状态很好，等到秋天就能就读全市最好的高中，成为能让她骄傲的孩子。可是电话那头只是母亲哽咽的哭泣，她说他们离婚了。她说她父亲月志喝完酒居然烫伤了她弟弟月安。她说自己不是故意要放弃月桂的，只是太累了。她说弟弟还小不能没有妈妈，她说自己没有能力带两个孩子……
　　月桂没听到后来母亲又说了什么，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像是被人用冷水浇了满身。终于，班主任看出月桂的不对劲，提醒她马上进考场了，月桂这才回过神来，她轻轻地问到：“妈，您记得今天是我考试的日子吗？”电话那头像是被人拔了电话线，安静得只听到呼吸声。月桂觉得讽刺极了，她镇定地挂断电话还给老师，对老师说了声谢谢，转身慢慢踏进考场。一切仿佛自然不过，只有她紧紧攥住的手透露出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月桂本不是云城人。
　　三年前，月桂父亲月志欠下老家地头蛇一屁股赌债想赖着不还，被人恐吓要打断腿后才将家底掏空还上，又连夜收拾行李逃到妻子赵芳老家云城。
　　月志这人好吃懒做，重找了一份工地活但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他虽然不再赌博，但酗酒的恶习却成了赌博的替代品。没来云城之前，月志也是爱喝酒的。他的酒品非常不好，烂醉后喜欢动手打人，但在外面打了人是要赔钱的，家里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所以那时候赵芳和月桂身上常常带伤。
　　自从搬家后，没有了积蓄，月志也相当于没有工作，全家生活的金钱压力都压在了赵芳身上。月桂外婆，也就是赵芳母亲还算心疼自家孩子，给赵芳安排了工作，又顺便给月桂找了学校读书。
　　月桂很感激外婆，她知道他父亲会为了省钱不让她上学，是外婆帮她办好了所有手续，九年制义务教育，不让孩子读完是犯法的。
　　因为月志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所以月桂她奶奶一直想抱孙子，儿媳怀孕时对她千好万好，生下月桂后就嫌弃赵芳没能生儿子。月桂的名字也只是因为门前恰好有一颗月桂树而随意取的。一开始月志还会维护一下妻女，时间久了便随他妈去了。后来月志做生意被骗，家境一不如前，就开始酗酒赌博，对妻子女儿拳脚相向，觉得是赵芳生了个女儿才会让自己这么晦气。直到一年前，赵芳终于生了一个儿子，月志便愈发不待见月桂了。
　　月桂在车站不知坐了多久，天空开始飘起雨点来。雨滴轻轻打击着车站棚顶，发出令人愉悦的滴答声。远方有朦胧灯光传来，是回家的公车要到站了。此时公车已经走了好几辆，再不回家就没车了。
　　下车后月桂也并不撑伞，只是将衣服后面的帽子套在头上，低着头慢慢地走回家。
　　月桂拿着钥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将耳机塞进耳朵，把mp3打开到最大声才将门打开。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呕吐物混合着烟味的恶心味道，月桂面无表情地捂住口鼻径直走进卧室将门摔上。
　　月志像是被惊醒一般从地上跳起来，看着紧闭的卧室门不竟怒从心来，口中大声骂着什么，迈着混乱的步子走到月桂房间门口，由于站不稳一下子摔倒，头重重地敲在门上。他也不起来了，就躺在门口拍着门破声骂道：“他妈的，该死的小畜生，你怎么不跟你那女表子妈一起滚啊？老子就知道你这小畜生是个扫把星，当初害得老子被骗，现在又害得老子没了儿子！你怎么不去死啊，狗杂种……”
　　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月志的叫骂声也越来越高亢。
　　月桂躺在床上看着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耳中充斥着摇滚乐声。她想，母亲一定在安慰被雷雨声吓哭的月安吧。一直以来都那么懦弱的母亲，竟也会如此坚定地离婚呢。这大概就是“为母则刚”？
　　大概一个小时后，月桂觉得饿了。她打开门想出去买点吃的，她知道家里已经没有食物了，母亲赵芳昨天回来收拾东西，走之前给她塞了几百块钱。
　　门外，月志看到月桂愣了一下，又立马变得凶恶起来，跳起来想揍她一顿。刚出手便被月桂抓住，月桂用力一脚将月志踹倒在地。其实月桂已经和月志差不多高了，常年遭受毒打让她记住了揍人要揍哪里最痛，又因为平时要做很多杂事锻炼得力气很大。事实上，月桂早就能利索躲开月志的“醉拳”，不过为了防止月志之后会打赵芳，她从来不躲。而现在，赵芳已经带着她的儿子离婚了，不需要月桂不着痕迹地保护了。
　　就在月桂踏出门前，月志从地上摸起一个酒瓶，用力朝月桂头上砸去，但由于没有瞄准，一下子砸在月桂右肩上。酒瓶碎了一地，被月志拿住的尖锐瓷片划伤了月桂后背。月桂摇晃了几下，扶住门框没有倒下。剧痛令月桂说不出话来，她转过身，发狠一般踹到月志身上。好在月志本就被磕伤脑袋，又喝醉了酒，只几下便不省人事了。
　　雨势从未减弱，天际隐隐有闪电划过，一会儿就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街边的摊贩早就回了家，月桂只好去便利店买了饭团加热后到店外面坐下吃。她不喜欢看别人怜悯的眼光，那只会让她有种被剥光的羞耻感。自尊是她最后最强大的外衣。
　　便利店临近市医院。有人从医院方向过来，看到坐在便利店门口的月桂，微微停住脚步，又立刻进入便利店了。
　　何晟是因为急性阑尾炎手术住院的，明明很快就可以出院，但她妈妈硬要她住满一周的院，这期间还不断让保姆刘姨送着营养品来。但她自己除第一天手术后再没出现过。大晚上肚子饿，不想叫醒刚刚睡着的护工，她就自己下楼买吃的了。
　　撑着伞走到便利店，收伞的时候看见坐在门口的人，穿着一件黑色长袖带帽衫，将帽子兜在头上，一言不发地吃饭团。拿着饭团的手指骨节分明，又细又长，肤色也有些不正常的白，让金枪鱼馅的饭团看起来诱人无比。于是何晟就决定是它了！金枪鱼饭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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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哎，月桂这孩子是真的苦。”（偷偷抹泪）
月桂：“......”
何晟：“这还不是你写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