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渣余孽》雪夜骑驴过小桥

16、真假1

　　图书馆里的日子静的出奇，也让人心里出奇的安宁。
　　黎裳在报纸区域工作，大多时候是帮一些老年人调取今日份的报纸，有时候，也有三五成群的学生来，请他帮忙查找资料。
　　公众的记忆力可以约等于零，黎裳是这么认为的，时常有一些小女生和他搭讪，说他长得好像明星，后来黎裳干脆上班就戴着口罩，解除了不少烦恼。
　　“您好，能帮我找一下07年3月1日的全国日报吗？”
　　黎裳点点头，正要转身过去，却发现来者是一名警察，好像有点眼熟，应该是之前因为阿金的事，在警局录口供的时候见过，对方也认出他来了。
　　“您是···黎先生吗？”
　　黎裳点了点头，“薄警官····”
　　“薄警官居然在老家休养的时候出了意外，我们也没想到。”
　　“世事难料。”
　　对方也点了点头。
　　黎裳把07年9月的那份报纸拿出来，小警察道了一声谢，取走了专门刊登房产出售信息的那个版面。
　　应该是用来协助调查一些房产纠纷案件？
　　黎裳正准备把没被他取走的部分收起来，但目光突然被报纸首页上的一行鲜红大字吸引。
　　“2007年，3月1日，C市某区住宅楼发生特大火灾，住宅中一名十六岁少年全身严重烧伤，数十名路人受伤······目前警方正在调查火灾发生原因，初步排查人为因素······本报记者提醒广大市民，春季火灾高发期······”
　　少年？严重烧伤？倒是和那天刘院提到的来他们院要求治疗的男孩状况一样，兴许就是一个人呢。
　　黎裳把报纸放回去，随手翻到了当年7月的，却发现了一则特别醒目的新闻：
　　“今日凌晨3时左右，C市护城河惊现无皮男尸。”
　　再往后翻，并没有关于这件事的后续报道，好像一直没有发现尸体的名姓，也没有发现杀人凶手。
　　黎裳细细回想，那时自己刚刚拜别移民出国的钟晏，有一段时间连小城里的居民都听说了隔壁C市的这起案件，来的离奇，被议论了好长时间。

　　“喂，刘院？”黎裳接起电话。
　　“是我，小黎啊，下班了吗？副院长回老家带回来了新鲜普洱，喝不喝啊？”
　　“喝，来我家吧，我刚买了新茶壶，还没有用。”
　　“好好好。”
　　发黑发棕的茶叶在热水中滚动，黎裳和刘院坐在茶台对面，茶香飘香十里，壶中的茶叶像一群舞动着的黑蝶。
　　“真没看出来，这茶叶长得难看，味道是好。”黎裳随口道。
　　“当然了，就像人，长得难看，但是人是极好的，有些即使来医院整得再好看，皮里包着的，还是一堆臭浆糊，这叫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黎裳点点头，“刘院，人皮要是没了，人还能活吗？”
　　“这是个什么问题？”刘院摸了摸胡子，想了想，“按正常的现代医学来说，我该回答你不能活，但是如果有相应的医疗器械，可以模拟皮肤对于人的功能需要，也是可以的。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想起来了您上次说的，那个浑身烧伤的男孩的事。”
　　“哦····我那是做个猜测，他当然不可能全身换皮了，再有钱也做不到的，要换的话，也只能换脸上、手上，这些暴露在阳光之下的地方，身上虽然烧成了一片狼藉，但是平时都穿着衣服，也就无所谓了。”
　　“这样啊。”黎裳想了想报纸上的两个新闻，也觉得杀人取皮再换皮太扯了，自己有点太敏感了。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黎裳走过去开门。
　　是钟晏，看到小房子里还有客人，对刘院微点了一下头，转而对黎裳道“我有些东西要送给你，晚点回来，好吗？”
　　黎裳点了点头。
　　与钟晏一个月没见，前几天他才发消息说要回来，黎裳对他的满腹疑惑全部被想念冲散了。
　　“你笑什么？”
　　“我没笑啊。”黎裳莫名其妙。
　　刘院笑了几声，“我这么大岁数了，看不明白你们年轻人的这些事吗？”
　　黎裳的脸红了半边，半响说不出来一句话。
　　“小黎，你原来真的喜欢····”
　　“对，我喜欢男的。”
　　“不管男女都是人，喜欢人就是正常的，我是想说，原来你真的喜欢整过容的？”
　　“什么？”黎裳顿了顿，“刚才敲门的那个，他整过容？” “当然了。”刘院自信的抬起头来，“我纵横整容界三十年，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之前绝对不长这样，不过你别这么激动，你瞧瞧，脸上都没血色了，你之前也不是说，整不整都无所谓，一切都是个人的选择吗？”
　　黎裳心里火冒三丈，心想刚才绝对又是周芒不知道哪里造假了一张皮来捉弄自己，险些甩开刘院就追出去。
　　“冷静，冷静，心平气和，做个深呼吸。”刘院拦着他，“什么事都要慢慢说啊，尤其是两个人之间，你师母还活着的时候，我们老吵架，她走了之后，我后悔死了。” 黎裳这才勉强把气喘匀。

　　刘院走了不久，钟晏回来了，居然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狗崽子，这绝对不是钟晏能干出来的事，他平时连衣服内里上有一丁点线头都不能忍，怎可能往家里抱全是毛的狗子，一看就是周芒假扮的。
　　黎裳决心治治他，把狗抢过来了，把人推出去，关上门。
　　狗子毛茸茸的，鸳鸯眼，是个小哈士奇，公的，眨巴眨巴眼，憨兮兮的看着黎裳。
　　“你叫芒果吧。”黎裳把它暂时安置在一个小纸盒里，转身去厨房专心致志做饭。
　　本来以为周芒吃了个闭门羹肯定早就走了，不料到了黎裳吃完饭洗完锅洗完衣服，已经是晚上八点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说话声。
　　“黎裳，生气了？”语态清冷。
　　“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就别演了。”黎裳嘴上没好气，但手伸向了门把手。
　　“你都知道了？我总觉得，能一直骗你一辈子，和你一直生活下去。”
　　“你那点小心思我能不知道吗？别说这些了····我····”黎裳正准备问他喝不喝汤，自己下午煮多了。
　　“刚见你的时候，就应该杀死你，现在我下不去手了。”
　　“黎裳，再会。”
　　黎裳马上就要碰到门把手的手收回来了，手机叮咚乱响，他打开聊天页面，周芒的信息框闪烁：“怎么搬家搬这么远？我发现点好吃的，一会儿给你送，记得给我开门。“ 钟晏的聊天框灰暗，上面有一条消息，还有一条撤回了的，只有两个字，“抱歉。”

　　“宝贝阿裳，现烤鱿鱼，怎么样？刚才我从剧组出来·····”周芒又用上了“周芒”的脸，头发这次换成了冰淇淋蓝。
　　周芒推开门，就看见黎裳呆坐在地上，沙发上有一只狗子嗷呜嗷呜嗷呜的乱叫。
　　“你怎么了？”周芒扔下鱿鱼，陪他坐在地上。
　　黎裳不是爱哭的，此时此刻从内到外散发着一阵阴霾，没有楚楚可怜的意思，像个受辱要报仇的侠客，颇具杀伤力。
　　“钟晏不是真钟晏，他的脸，是整的。”黎裳道。
　　周芒一点也没有露出惊讶的模样，点了点头，“他没有对你怎样吧？”
　　黎裳摇了摇头，“他走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你早就知道他不是真的？”
　　“反正真的你也找不到，身边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情郎，有钱还好看，你也高兴，不是也挺好吗？”周芒拉他起来，“真真假假，那么有那么多真假？全部都是一厢情愿罢了。”
　　黎裳没有很在意的听，狗子过来舔了舔他的手。
　　他感到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偏有这么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要把自己往里卷，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了这么旧的钟晏，居然是假的，性格那么像，但居然是假的。
　　好会啊，身为老情人的自己都没发现的了。
　　他假扮钟晏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杀自己，但回来又没动手？总不会是假出来感情了吧。
　　什么狗血玩意。
　　黎裳恍惚还想到，真正的“钟晏”有可能根本就不叫“钟晏”，回到最原点，他只是Z，记忆里一个孤独的少年，名字都不清不楚。
　　而“钟晏”就是“钟晏”，境外盛安房地产的首席CEO，到底是什么力量催动一个毫不相干的冷漠总裁整成Z的样子，来到自己身边呢？ 总裁有这么闲的吗？
　　而且他又是怎么得知Z的模样的？ 还有有关孤儿院的那一大堆问号。
　　黎裳感到头似乎更加痛了。
　　真真假假，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就连现在自己旁边坐着的周芒都是假的，还不是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
　　黎裳忽然有种希望，希望自己没有得知钟晏不是Z的真相，就这么糊弄自己，哄着自己，和他过一辈子，也挺好。
　　但总归是糊弄人的，假的就是假的，这是改变不了的，真的永远是真的，也是隐藏不了的。
　　黎裳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找到Z。
　　纵横人世这么多年，荣华富贵，隆重开场，落幕惨淡，什么都经历过了，还是怀念当初的那一点生活的温度，和他的温度。

　　“鱿鱼是你烤的？”黎裳吃着周芒带来的，随口问。
　　“那当然。”
　　“你怎么什么都会？”
　　周芒刷着手机，怀里抱着狗崽子，崽子不听话嗷呜嗷呜咬了他一口，周芒吃痛，把狗在沙发上就地放生了。
　　“我也有不会的。”周芒放下手机，笑眯眯的。
　　“演戏、骑摩托、煮饭、用枪、换人皮····还有什么你不会的？”
　　“过来点，我告诉你。”
　　黎裳没有留心眼，老实凑过去。
　　周芒蹭到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床上的事···我不会···还望黎老师赐教。”
　　“滚开。”
　　周芒挨了黎裳一个响亮的耳光，顶着半边落着红掌印的手还在呵呵傻笑。
　　黎裳瞪了他一眼，这个风流样一看就御女无数了，跑到自己面前装什么大蒜头。
　　“怎么对我这么凶？”周芒吐了吐舌头，“下次换成你老相好的脸，看你还打不打我？” 黎裳真是拿他没办法了。

　　大雨在下，总归是没有好事的。
　　机场大多数航班延误，私人航线也不例外。
　　钟晏坐在靠窗，目光一如既往的十尺寒冰，试图望穿雨帘。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从小城回来，路过了一家宠物店，有个狗崽子爬出来，抱着他的腿。
　　钟晏就把它买走了，觉得黎裳会喜欢。
　　然后小狗被接进去了，被黎裳紧紧抱在怀里，而他却被推出门外。
　　他在门外站了好久。
　　惯是深思熟虑，商业上快刀斩乱麻的人，第一次发现，感情并非能用数字和利弊衡量的东西。
　　他就站在那里，有点羡慕那只小狗了。
　　假的就是假的，即便是博得了对方的喜欢，等到真相被揭穿，还不是一无所有？
　　“对不起。”在他转身离开之前，他发了这条消息，接着又发了一条，“我爱你。”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撤回了。
　　“对不起。”
　　“我爱你。”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