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欢》尤他

1、第 1 章

　　晋元十七年，春寒料峭。
　　已经是三月末，雪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天气难得给了商贩们偷懒的说辞，街上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明威将军府西阁的小院里，一抹淡粉立在这漫天白雪中。
　　“姑娘，回屋歇着吧。这时的雪凉，当心受了风寒。”秋禾几次走出来，轻声唤她，声音不大，但眼中的担忧真心实意。
　　女孩没回答，将眼睛微微闭起，抬起头，去迎着雪片，让丝丝凉意点在脸上。
　　她到西京已经一个月了。
　　这里并不是她的家。
　　她秦瑶的秦，与这秦府的秦，天差地别。

　　她心里算着，思绪回到一个月前。
　　西京往南六百里左右，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镇，秦瑶在那里长大。
　　她没见过父母，父亲在成亲几个月后便出门求学，从此没了消息。母亲因此郁郁寡欢，生下她便去了，爷爷秦盛源拉扯她长大。
　　一转眼，十四年。

　　她的人生迎来了不速之客。
　　年关刚过的时候，王婆子捏着段儿红绸子来到了她家，眼中几种交杂的情绪，让新年欢愉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
　　秦瑶躲在门口偷听，王婆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屋内传来，“秦大哥，我来这一趟实在是没办法。这丫头也算是是我看着长大的，谁能眼看着往火坑里送，王四是个没人性的畜生，可有个知州舅舅，咱们这样的，也……”。
　　听着声音越来越小，她的心越来越紧。
　　王四是镇子里姑娘的噩梦，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仗着舅舅的势横行乡里。他娶进门的姑娘，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遭遇，没有活过半年的。可若是将这装模作样的红绸子送回去，便有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接踵而至。
　　红绸一到，就像是死路一条，进不得，退不得。
　　秦盛源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放在桌子上的右手却一直死死握住，一个人坐到了半夜。

　　老爷子挺直一辈子，如今让权势压低了头。第二日一早，秦盛源给旧时的同袍写了封信。
　　他年轻时参过军打过仗，战场上矫健勇猛，可惜一次战斗中受了重伤，在荒郊野外不知多久才被过路的村民救起，命虽然保住，却落了毛病，再也不能上阵杀敌。
　　明威将军秦正是第三天到了她家的。只带了一个随从，两人风尘仆仆，可见路赶得很急。

　　见二人翻身下马，秦盛源赶紧迎了出去。院子不大，又因为都走得急，没几步人便汇到了一起。 “老哥哥！真的是你，你……”，二人年轻时一起在军队，碰巧同姓，脾气也相似，是过命的兄弟。后来秦瑶爷爷受伤掉了队，才失去联系。秦正如今从三品武将，皇上安排在西京养老，接到信便马不停蹄得赶来。
　　秦正紧紧攥着他的手，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地说道，“三十六年了，我惦记你三十六年，你真的还活着，大家都以为你当初就……”。秦盛源情绪也激动着，两人对视许久，眼神里隔着半生的岁月蹉跎，没说什么，但却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先进屋吧。”秦盛源缓了一口气，带着人往屋里走。
　　秦瑶把茶水放好，乖巧地站在爷爷身边。或许是因为有心事，整个人显出了不符合年纪的沉静。
　　“你先回房去”，秦盛源打断了她的回想。秦瑶应声，走了出去，留给两人讨论的空间。
　　她知道，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爷爷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联络秦将军。虽没有亲口承认过，但她总能感觉得到爷爷对从军经历的回避，像是难过，又像是遗憾，她问不出，也看不太懂。

　　那天之后的事情，像是一场梦一样。
　　本是打算只躲上一两个月就回去，可秦正担心王四贼心不死，再出什么幺蛾子，便提议暂住秦府上，等年纪再大一点，在京中寻一份好婚事，他王四再不死心，也万万不敢把手伸到那儿去。
　　就这样，秦将军将她带到了西京。
　　到今天，正好三十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