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人间》懒惰的喵喵

4、第 4 章

　　“我没有错，是他先说那些话的！”埃拉辩解着，被科林拉到酒馆的后巷中。
　　科林叹了口气，不像刚刚那样愤怒，“埃拉，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我们开的是酒馆，不能得罪任何一个人。”他没有责怪埃拉，半低着头显得有点疲惫，“这几天不要来酒馆了。”
　　他们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埃拉说，“我很抱歉，科林舅舅，我应该忍住的。”
　　“算了，你先回去吧。”他摆摆手，“要是有时间，帮沙朵记记账，我俩不太会记账。”
　　“好。”
　　科林感到有些累，身心疲惫。眼看着战争平息，生活渐渐好转了，他的酒馆前景却不甚明朗。兵荒马乱的年代，国家顾不上发展经济，那时好弄到烟酒货，有货就能赚钱。尤其是战争刚结束的两年，酒馆的生意好，他攒下来不少钱。可是最近传出消息，烟酒属于管控商品，以后需要申请许可证才能出售，而许可证很难申请。他活的更加小心翼翼了，生怕得罪哪个人物，稍微说句话便能断了他的营生。
　　打开后门是喧闹的酒馆，多热闹啊，他的心情又好了，和每个客人打招呼。尤其是艾萨克，他小心的走过去，“晚上好，先生们，有段时间没来了。”
　　坦普尔拿下嘴上的粗烟卷，“要是知道这儿这么有趣，我早就来了。科林，这几晚给我留好位置，这是订金。”他往桌上扔了一叠钱。
　　科林的腿开始打颤了，“一定。”
　　“去忙吧，有事叫沙朵来。”里德对他挥挥手，放过了胆小的酒馆老板。
　　从那天起，埃拉只在晚上客人到达前或者晚上客人都离开后才进入酒馆，帮科林整理一天的账目。她没有做过账，看不懂沙朵的账目，也没有时间学习，只好尽量清晰的记下每一笔费用和收入。
　　明天是战争结束三周年纪念日，被命名为‘和平日’，有一天假期，于是所有人欢天喜地的庆祝着，喝酒喝到很晚。这天，他们凌晨两点还在工作。沙朵和科林忙着把新购入的酒搬到被喝空的架子上，埃拉负责记录账目。
　　进来了一个人，埃拉没有抬头，眼睛紧盯着一桌子收据算算数，“我们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不要对艾萨克说打烊，你叫埃拉？”里德·艾萨克的声音低缓，慢慢的坐在她对面，两人中间是一堆摊开的账本和票据。
　　埃拉有点犹豫，转头想看看科林和沙朵在哪里，“是。我想……”
　　“不必，我不找科林，今天人们回去的很早。”
　　明明墙上的钟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钟，埃拉说，“他们大概已经睡着了。”
　　“你在干什么？”里德倾身去看她笔下的字迹，“记账吗？”
　　“是。”
　　他认真的看起来，同时，埃拉也在观察他。
　　在传言中，里德·艾萨克是艾萨克家族中的典型人物，残忍、无情、冷漠，对法律不屑一顾。坐在埃拉面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不像个大人物，他有些疲惫，衣摆和裤脚的颜色深一些，好像在哪里沾了脏水。埃拉想，这个人脸看起来有二十五六岁，眼神却苍老许多。
　　埃拉听到许多关于他的警示。他们说他自小在东木镇长大，起初坦普尔和里德找了一份工人的工作，后来机缘巧合，里德跟着途经东木镇的马商出去讨生活，不久战争爆发了，他加入了军队。战争开始后父母相继去世，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双胞胎弟弟和妹妹。坦普尔继续做工人养活家人，伊莱则照顾着两个孩子。这些是里德回来之后他们才知道的。
　　再后来，战争结束里德回来，利用做马商的经验和人脉，在战后混乱中建立起市场秩序。艾萨克家族崛起的迅速，很快掌握了大半个东木镇的生意，不论是正经的贸易往来，还是见不得光的黑市，都是艾萨克家族的战果。人们说他们的手上沾满了血，让‘小村姑’躲得远一些。
　　“你不会记账。”里德抬起眼看她。
　　仿佛被莫德教授批评一般，埃拉像个竖起刺的刺猬，握紧了笔，它立着如同一根刺，“没人教过我。”
　　他笑了一下，像个平凡的路人，“你要自己学，假如你想要什么，得自己去拿。”
　　她辩解，“我没有时间，我有很多事要做。”确实，对埃拉来说，记账是次要的事，物理和化学才让她头疼。反正沙朵记得乱糟糟，她只要比沙朵记得好一些就可以了。
　　“为什么不去图书馆呢？”里德慢悠悠的点了支烟，埃拉注意到他的手有点抖。烟雾飘起来，里德微微闭着眼睛，声音轻飘飘的，“东木镇的图书馆还行。”
　　她心中向往图书馆，期待又害怕的问，“要什么？花钱吗？”
　　“你有学生证，可以随意借书，这是图书馆对东木学院学生的优待。”他吸了一口烟，笑话她，“真是个傻姑娘。”
　　我不傻，一点都不傻，只是不知道罢了。她抿着嘴，低头记账，想让他闭嘴，“你要喝酒吗？”
　　他低声笑了几声，突然开始咳嗽，“嗯、现在我不适合喝酒。那天科林打你了吗？”
　　“哪天？”
　　“你往达伦嘴里灌水的那天。”他想到那天的景象，又笑了。
　　埃拉皱着眉，一点都不高兴他提这件事，“没有。”他嗯了一声，声音里好似有一点满足，埃拉不确定。她再次问，“你真不喝酒吗？”她期待能用酒杯填满他的嘴。
　　“不喝，我从不在和平日喝酒，和平日应该是个哀悼的日子。”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不是喝酒的日子。”
　　那你来酒馆干嘛？埃拉没敢问。
　　当埃拉以为里德睡着了时，里德再次出声，“你见过打仗吗？”
　　“没有。小林谷很偏僻，也没有资源，没有打到那里，但我的两个哥哥都参军了。如果有酒的话，我们家应该会喝上一些，毕竟再也不用担心他俩死掉了。”
　　这个小姑娘全身心都在暗示他闭嘴，“……你说得对，喝上一些也无妨。”
　　对面没了动静，埃拉继续记账，顺着向下的目光，她注意到地上积了几滴水，在褐色的地面上泛着红色的光泽。起初她以为是没有擦干净的葡萄酒，转眼便看到里德的裤腿在滴水，一滴一滴落在‘葡萄酒’上，积累成一小堆水渍。她抓紧了笔，整个心揪了起来。想大喊叫科林和沙朵过来，却无法发出声音，也不敢惊动假寐中的里德。
　　不知过了多久，里德睁开眼，看到埃拉怔怔的低着头，“你也困了吗？”
　　她惊慌的抬起头，感到嗓子发紧，“我去拿点东西。”她起身逃一般向后面跑去，带倒了好几个椅子。
　　不喝酒来酒馆干什么？埃拉的脸上、眼里写的清楚，里德默默念叨，“来酒馆干什么……”他只是想找个歇脚的地方，在和平日，一个能让他放松的地方。酒馆亮着暖黄色的灯，他不由自主被吸引走进来。他不喜欢人群，只是想坐一下休息休息，可埃拉离开之后反而更加感到孤独。他起身，感到大腿的阵痛，低头看到地上的血迹。这就是她跑出去的原因啊，他蹲下擦了一下，仿佛听到伤口裂开的声音。
　　“你怎么了？”沙朵正好向里走，被埃拉撞到身上。
　　她被吓坏了，抓着他的手臂说，“艾萨克在外面。”
　　这个时间？沙朵跑出去，此时，大堂中已经没有人了。他问，“是哪个艾萨克？”
　　“里德·艾萨克。”她盯着里德坐过的地方，在椅子旁边圆圆的水渍不见了，唯有几丝血丝告诉她，它们确实存在过。
　　“他说什么了？”
　　埃拉收回目光，没有提血迹的事情，“没什么，看了看账本，随便看了看。”
　　沙朵没说什么，摆好了椅子。在别人眼中他是个粗心的人，但事实上，最会自保的人也是他。既然没有找上他，便装作没有事发生。他们都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这件事。
　　“诺西，你先走吧，我想去趟图书馆。”
　　诺西问，“你想看什么书吗？”
　　埃拉含糊的说，“先去看看，没去过。”
　　她收好书本，说，“我也去吧，正好我要还几本诗集。”
　　“你借过书吗？”埃拉心中有些气馁，在她还不知道图书馆的时候，别人的起点早就比她高出许多了。
　　诺西点头，“有时候借几本小说。”
　　东木镇的图书馆藏书量很大，从文学、科学到实用书籍应有尽有。可惜的是，里面常年冷冷清清，即便东木学院的学生可以免费借阅，也少有学生光顾。在人人发愁生存的年月，读书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埃拉在书架间逡巡，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会计学的书架。关于账目记录方法的书籍不多，她翻了一会儿，选了最厚的一本。
　　“你要借这本？你想做会计吗？”诺西疑惑的问。
　　埃拉把书放到图书管理员的桌子上，“帮科林舅舅记账，他们的账记得一团糟，我想学一学。”
　　好友很不解，“有时间不如多看看物理和化学，马上就考试了。”
　　“看烦了时看看这本。”
　　诺西拿出自己选的两本小说，“解闷看这种书就好了啊，爱情小说最好看了。”
　　只瞥一眼，埃拉便能猜出其中的剧情，爱情小说确实是消磨时光的好东西，可惜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有时间我也借两本。”
　　“借书卡，保存好。”年迈的图书管理员递给埃拉一张卡片。她接过来，上面有几个名字，最上面的字迹淡薄，大概因为时间太久了。在她的名字上面几行，写着淡淡的‘里德·艾萨克’。
　　“看什么呢？”诺西探过头来。
　　埃拉匆匆把借书卡夹在书中，“没什么，我没借过书，好奇。”
　　下意识的掩藏艾萨克与自己的联系，埃拉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里德·艾萨克的危险，希望再也碰不到艾萨克家的人，安安稳稳的毕业。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借书卡上艾萨克的名字抹去。把借来的书装进书包中时，她问诺西，“诺西，除了教授推荐，还有什么方法能进入大学？”
　　“你说莫德教授的推荐吗？也可以考进去，但是考进去太难了，所以大家才想要推荐名额。而且参加考试需要去首都，去了也可能考不上，徒添麻烦。”
　　“哦。”
　　诺西看她的表情严肃，“你想去吗？大学。”
　　她郑重的点头，“嗯，我想去。我想去更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