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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女孩被瓢泼雨声惊醒时,屋内已经完全昏暗了下来。她撇下手头的东西,疾冲出去。笔从摊开的纸页滚下去时振颤了一下,加速掉下台案,没入沙发下的阴影。
      天色如砂,风雨如晦,凤凰木溶溶如梦影。
      院里晾着的衣服果然已湿得彻底。
      女孩快速地捋下湿粘在一起的几排衣料。她穿的薄裙也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随着手臂舒展的姿势向上滑动,露出的小腿纤细却蕴含力量。
      她许久未回,对南方边陲小城的气候缺乏常识,一次性晒出的所有衣物都被雨打湿了。她洗完澡披着硕果仅存的衬衫,生疏地翻遍整栋房子,所缴仅仅几件泛黄的老头衫。她嫌弃地扔下它们,重重倒在床上,盯着屋顶,幽幽叹了口气。
      她不动时,整座屋子都静滞了。哗哗雨声远得犹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而她周围的这个像是真空,包裹住她,她夸张地加重喘息的幅度,才免于窒息。
      无意偏头时,她透过草木间隙见到隔壁阑珊的灯光,不禁微怔,又转回来闭上眼睛。
      黑暗而空旷的客厅,笔记本保持着敞开的状态,纸张在裹挟着雨丝的风息中微微颤动。上面是凌乱的涂划和无数组重复的英文“Tingan”,笔画潦草勾连,骄纵地倾泻着烦闷。

      飞机在低空盘绕了半个小时,□□桉才得以在稍小的雨势中落地。他于无声咒骂中狼狈地抵达目的地,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时,半边衬衫都沾湿了。
      他再次对自己来此度假的冲动决定产生怀疑。
      他有洁癖,归置好行李并简单打扫,便已至深夜。累过了头反而没了困意。雨不知何时已停歇,空气中的闷躁也消散一空。他走上露台,打火机的咔嚓声在安宁的夜晚格外清晰。月亮莹莹地挂在远山之上,另一边是黝黑的海。
      吐出的烟雾弥散开来。
      他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优秀者,然而此时万籁俱寂远离人世,才觉得有些畅快。
      透过庭院的树影,他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仔细辨别,才发现是对面房落地窗里的人影,似乎是在晾衣服。
      凌晨一点半晾衣服的古怪邻居。
      □□桉弯了弯嘴角。
      视线无意识地停留在对面许久,他渐渐察觉那是个女孩。重重衣料间时隐时现一截细腿,在幽微黑暗里竟皎洁得仿佛在反光。
      等那个女孩突然转到靠玻璃的一面,他一愣。她似乎只披了一件衬衫,胸前半敞,光裸着腿,轻快地来回移动着。他一支烟还未燃尽,眼睁睁见她后抬起脚,原地一个舞蹈般的旋转,肢体刹那柔如藤蔓舒展开来。阻碍过多看不分明,倒更像是什么灵媚的精怪。
      即便无人,他的心跳不禁有些加速,一边庆幸自己没开灯,避免撞破尴尬,一边慎独之道也促使他不再多看这兴之所致而不自知春色的姑娘。等他入房前最后转身一眼时,憧憧树影间已空无一人,宛如梦境。

      第二天,□□桉难得起晚,天光已然大亮。
      这是他大学室友俞挺的房子,许久无人居住,也略无存粮。预计住月余,他打算先出去买点东西。
      路过隔壁时,他看到一个穿黑白衬衫的女孩无所事事地站在院子里咬手。鬼使神差的,他停了下来,这使得女孩转过身时,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所幸这次她扣全了纽扣。
      一片宁静,□□桉便很有分寸地开口:“请问你知道最近的超市怎么走吗?”
      女孩走过来,这次他看清了她的脸,不是月光下的精怪,但一样皎洁。她似乎带着起床气,居高临下、坦坦荡荡地看着他:“你要买什么?”
      “早餐,最好也能买些日用品。”
      女孩挑了挑修长的秀眉:“我也没吃早餐。先带你去吃东西,再去超市?”
      □□桉等她关门走出来。她一步轻快地跳下台阶,热裤下的腿一如昨夜所见,敏捷而盈白。
      他想自己看她的次数过多了。见色起意本是他十分不屑的做法。
      “你不是本地人?住哪?”
      得知他们是邻居后,女孩又挑了挑眉,这似乎是她习惯的神情,表达出于礼貌的惊讶或毫不惊讶、近乎淡漠的无所谓。
      “我叫于是,你在F市的邻居。”她狡捷地笑了,嘴唇薄薄。
      “我叫□□桉,北方人,第一次来F市。”
      她一直有些困倦的眼睛突然亮了:“Ting’an?怎么写?”
      “庭院的庭,桉树的桉。”他垂头看毫不掩饰情绪变化的女孩,感到晨风清爽,“你为什么这么惊讶?”
      她神秘一笑:“一个十分有趣的巧合。”
      太迟后他才知道,她早早定下小说主角就叫“Ting’an”,只因喜爱它读时唇齿清朗,但是迟迟选不定合适的字。
      所以她接下来数月写过最多的便是他的名字,庭桉。
      “你又是哪个‘于是’?”
      “你想的那个。”又是懒猫似的柔软而发媚的笑。
      名字和人一样带着不可一世的随意劲儿。

      □□桉眼睁睁看着于是打开手机导航,还走错几个岔路。
      他在大学是学生会部长,如果有部员这样犯错,早被他不留情面地嘲讽。但此时他面对有些迷糊的女孩,却耐心得几乎纵容。俞挺行前送他时,难得严肃地说:“我也认识你七年了,你呢,总端着,我不信有人生下来便是这个正经样子,看着都累。F市是个小地方,没人认识你,正好趁这个机会,解放下天性,试试别的生活,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空气中有湿漉漉的雨水味道,肥厚的绿叶贴在角落里。
      他颇有仪式感地想,这就是他在F市生活的开始了。
      于是直接带他去了菜市场。他们一起在路边小摊吃了锅边。
      她话多时可以碎碎不停,毫不介意别人是否在听:“我小时候最喜欢看人做锅边,特别是铲入浓汤的那一刻,很香,放很多香菜,配上刚炸出来的油条……”
      他们便一起围观米浆均匀铺满炭火大锅的内壁,阿婆手持小铲将成型的米皮刮入米白色的汤汁中,熟鱼翻滚着露出半截身子,贝类时隐时现。
      “多放点香菜!”她笑嘻嘻地说。她的口气就像从来未被拒绝过的小孩,自知威力的撒娇和理直气壮的命令融在一起。可能靠火太近,晶莹的汗珠从她额上滚落。
      果然如想象中一般鲜热,配上油条。
      他们又聊到了昨夜的大雨和季风区的天气。她轻快地抱怨:“我太久没回来,昨天晾出了所有的衣服,全部被那该死的雨打湿了,只好重洗一遍。”她又摸了摸热裤,撅嘴:“还有点湿。”
      □□桉再次确认她生活自理能力的匮乏。
      他避开了这个无伤大雅的问题,眉目清朗,含笑问:“你不常在这吗?”
      她的筷子顿在嘴里,含糊地说:“这是我外婆家,我小时候在这长大,后来去外地上学了。这次回来算是……避难吧。”她有些出神,但很快又潇洒地耸肩:“放心,我肯定呆得比你久。至少,等到木棉花开。”

      于是几乎将小超市某一口味的泡面扫荡一空。
      她没有维持生活质量的技能,却要在独自住这么久,他不禁相信她是真的“避难”而来。
      生活不能自理的女孩一无所觉、趣味盎然地看着他将小袋猫粮放入购物篮:“你带猫来了?”
      □□桉有喂流浪猫的习惯,他半跪喂猫时无意被拍的照片曾经登上大学官网。他笑了笑:“没有,只是在哪都容易有猫亲近我。”
      于是的狐狸眼弯起来时媚媚的,微许的笑意也能给人盈盈满目的错觉:“哦,薄荷体质呀。那你要小心,这里流浪猫挺多的,缠上你。”
      他们拎着几大袋东西走回来。于是自觉地尾随他进了他的房子。等□□桉把新鲜蔬果分类放入冰箱,走进客厅时,她已毫不客气地躺在沙发上,手举直着书,一对莹白的纤足悠然晃荡。
      是埃米尔·涂尔干的《自杀论》。
      等他走近,她扭过头仰视他,扬扬书:“你喜欢社会学?”
      □□桉其实是彻头彻尾的理科生。他想学她挑眉,假装无事,却更像皱起:“没有,只是恰巧买了。”
      这是一个并不有趣的巧合。
      他问:“要不要坐到院子里去?”
      于是跳了起来:“好呀!”
      他们在新装的吊床上躺了下来。头顶的天空澄澈如碧,远处有片缕乌云缓缓地移动,推动乌云的风同样轻轻拂在脸上。阳光并不强烈,他闭上眼睛,感觉已经这样生活了许久。
      他等了很久,女孩也没有说话,他便主动开口:“这是什么树?”
      头顶树木高耸,绿叶间稀疏挂着黑白的棉絮夹。一只长尾巴的鸟自枝干振翼而飞。
      于是的嗓音有些低哑,和方才喋喋不休时的轻快判若两人:“木棉。”
      所以他又问:“木棉……什么时候会开花?”
      “春天。”她的声音透着极淡的笑意,“我小时候经常在树下,等木棉花掉下来。”
      “那你院子里的是什么树?”
      “凤凰木。”
      凤凰木正值花期,如彤云低垂。他想到昨晚黑暗的树影,这花树便在寂夜里无声熊熊燃烧。
      血红的花海映入于是空茫的眼眸。她不知不觉、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桉中午借尘封的厨房简单做了炒饭。许久未下厨,他一边无可无不可地吃着味道寡淡的食物,一边看着树荫下的女孩,不禁感慨她的心大,在一个清早刚认识的邻居家昏睡得旁若无人。
      于是醒来时,已经过了饭点。
      她陷入了短暂的无人之境,不知身处何处。
      □□桉在把衣服一件件晾起来,天气太湿润了。女孩在他余光中坐着,懵懵地揉脸,她穿过难得洒满阳光的庭院走来,裸露在外的肌肤闪闪发亮。
      他打趣:“你睡得真沉,仿佛在邀请我卖了你。”
      于是眯起狐狸眼,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真的吗?那你可能会发现我一文不值。”
      她抱过一旁切好放凉的半个西瓜,盘腿在他旁边坐下,安静挖食。
      他在晾晒间隙看了她几眼。饱满多汁的果肉在唇齿间慢动作般崩裂,殷红的汁水迸溅出来,沿着少女明厉的下颚线缓缓流下。
      唇红齿白。

      晚上,于是在门外扬声连叫:“□□桉!□□桉!□□桉!”
      他打开门,少女提着一只扭动的狸花猫,两对眼睛齐齐望他。
      她冲进去,小猫从她手里滑出去,隔了一段距离蹲下,“喵呜”叫了一声。
      于是说:“它在院子里冲我叫个不停,是不是饿了?”□□桉进屋去拿新买的猫粮,狸花跟上他几步,在台阶前坐下来。
      他一晃粮食,猫就踱过去。大男孩垂头看猫,猫埋头吃粮,于是围观着他们。
      于是问:“它不会赖上你吧?”
      □□桉沉吟:“不知道。野猫一般都不会这样亲人,它可能和人类生活过。”他觉得这只野猫和于是颇有异曲同工之处,鸠占鹊巢,十分自觉。
      猝然风起,树木哗哗作响,猫警觉地抬起头,后退几步,转身消失在草丛中。来去自如得很。几滴雨砸在脸上,于是无语望天:“怎么又下雨了?我等雨小了就回去。”
      □□桉进屋洗手,出来递给她一瓶免洗洗手液。他陪她等,只是自己站到下风从烟盒中拿烟,伸手捂住点火。
      于是望向他:“你抽烟?”
      他们对视,彼此的脸都隐没在大片的暗影中。他含混地“唔”了一声。
      于是重复了刚才的意思:“你为什么抽烟?”
      他仰起脖子,长舒一口气:“早就抽了,只是没人知道,越是怕人知道,越是忍不住偷偷地抽。”线条起伏,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
      雨丝飘到廊下,于是深呼吸,撇撇嘴:“烟把空气都熏脏了。”她突然两步跨来,不由分说地把他的烟夺走扔到雨里。
      习惯性的自制使他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她脸上挑衅似的笑容逐渐扩大,像妖精般“咯咯”笑出声来。
      烟浸泡在小水潭里,女孩对雨自顾自笑了多久,□□桉就无语地看了多久,心里仅有的一点不虞最后也化为无奈。面对一个将世间道理踩在脚下的对手,循规蹈矩、习惯场面的三好青年只能认输。
      凉风扑面,将自然的空气味儿送入鼻翼。
      笑声渐止的寂静中,她的喃喃自语幽幽浮起:“你有没有难以忘怀的记忆?离家在外的日子,我经常想起Y市下雨时空气的味道。因为怕玷污它,我讨厌抽烟和其他有味道的东西,有时又因为想得厉害抽个不停。人往往对别人双标,对自己更是如此,因为我们对自己一无所知,甚至愚蠢到分辨不清真实的感觉和情绪。”
      “不要顺从地走进过分简单的定义。矛盾和混乱是迷人的东西。”
      “此情此景,宜痛改前非,不宜沉沦毒物。”她胡言乱语,扯回正题。
      她又无邪地问:“对了,你有没有多余的蚊香?”
      雨势渐小,树影摇曳。夜幕黛蓝,有乌云覆盖之处颜色深沉,些微露出月色。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文,故事不会长。不求任何浮云数据,但非常希望了解姐妹们的反馈,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请拿文字评论砸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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