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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 迷路 ...

  •   我发现我迷路了。

      我在曲曲弯弯,四通八达的青石板小巷里走了很长时间后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刚才我走过的那条小路崎岖荒凉,行人稀少。路的一侧是护城河,河里并不清澈的河水缓慢地流着。路的另一侧则是破旧的房屋以及荒芜的村落。房屋面前要么杂草丛生,要么光秃秃的,坦露着褐色的沙丘与黑色的石头。偶尔有人从这些房屋里走出来,不是老人和孩子,就是租住在这里的农民工,但更多的却是门窗紧闭,看似已很久无人居住了。

      零零落落的建筑显得毫无规则可言,一些规模很小的廉价商店冷冷清清的穿插其间:有杂货店,鞋店,小吃店,茶叶店,煤气店,专卖老年人与儿童服饰的服装店,以及兼治跌打损伤的中药材店铺,从外面看进去,这些店铺无不显得半明半暗,看店的也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与其说他们是在做生意,勿宁说是在打发这孤零零近乎停滞了的无聊时光。

      我的目光偶尔越过护城河缓慢的河水,护城河的另一头高楼林立,我知道在那里有着繁华热闹的街道,庄严忙碌的办公大楼,朝气蓬勃的学校,坚固安全的住宅小区,各类时尚的卖场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娱乐场所……

      护城河的两侧,划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刚一踏入这条古老的青石板街道时,我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稀疏的人流,斑驳古老的商店,冷冷清清的街道,与这座现代化的城市,与这个豪情万丈、热火朝天的时代显得多么格格不入。偶然闯入的公共汽车也像在某种力量般的震慑下放慢了速度,在崎岖不平的板石路面上小心翼翼、摇摇晃晃地向前开着。出租车几乎不见踪影,那些经过改装了的电动三轮车倒是随处可见,不时地有黑乎乎的脸孔从电动车上探过头来问:“坐车吗?”“要去哪儿?”“坐车吧,很便宜的。”我总是彬彬有礼地谢绝了。我知道这些非法运营的车辆,在火眼金睛的交警叔叔眼皮底下穿行所能到达的区域相当有限,想要抵达阿薰所居住的那座高级住宅区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来阿薰这里不知多少回了,我却是头一遭发现了这么一个古老萧瑟,落后颓靡的地方。一进来,我就发现自己爱极了这里的悠闲,冷清与漫不经心。

      当然也不能够怪阿薰没带我来过,她知道我爱安静,总是刻意拒绝一切的喧哗与热闹,但她却始终未能准确地理解我个人世界里那份固执又极端的倾向。或者说吧,甚至阿薰自己也并不太清楚在这座城市里还有这么一个似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存在吧,即便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这个世界,与她一直生活着的那个世界太过遥远了。

      青石板小路的两边栽种着许多高大的梧桐树,繁茂的枝叶在我头顶纵横交错,形成层层叠叠的绿色拱桥。夏日的傍晚依然阳光剧烈,我在斑驳的树荫下行走,丝毫没有炎热的感觉。阵阵凉风吹过,头顶便传来树叶的沙沙声响。这声音令人轻松并且愉快。

      我再次庆幸自己昨晚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没错,这个时候我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我的眼前浮现出了母亲手握电话筒唠叨不停的身影,而在她的旁边,势必还站着一个满脸皱纹的瘦小身影。无论母亲说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如何千变万化,他都始终笑盈盈地盯着母亲——百看不厌的样子。电话里母亲着急郑重的语气令我反感到了极点,也令我在刹那间改变了主意。我冷冷地对母亲说:“我临时要加班,回不去了。下次吧!”然后不由分说地按掉了电话,接着又关掉了手机。

      我坐在床沿上生了半个多小时的闷气,因为母亲在电话那头反复地叮嘱我回家之前一定要去药店买那条据说对关节的各种伤痛极其有效的药膏。如果它的使用者是母亲的话我必然二话不说,也一定不会在乎那条药膏的价格。我只希望自己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母亲身边帮她缓解痛楚,然而令我生气的是:母亲命令我买的药膏居然是给我那位所谓的“父亲”用的。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尽量避免自己的思绪朝着那个方向继续发酵,因为这样只能使我徒增烦恼,虽然我真的很想回去看望母亲了。想想我已经大半年不曾回去,也不知道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上次带她去镇医院体检显示她的血糖有点高,好在医生说还不至于到服药的程度,要母亲稍微控制一下饮食就可以了,却不知道她能不能管好自己的那张嘴。我已经买了一台血糖仪,打算趁这一次五一长假的时候带回去给她,并且教会她如何使用。

      哎,如果不是母亲,我真不想踏入那个村子里,更别说那个所谓的家里了。我实在想不明白,那个年过半百,虽然不算老态龙钟,但却满脸沧桑,还满身疼痛的老男人究竟有什么魅力,可以令母亲如此死心踏地地对他好?

      我不止一次看到,母亲语气温和地让他躺在床上或沙发上,然后用自己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按摩手法帮他拿捏长年累月做木工手艺时落下的双肩、脖颈还有手腕上的酸痛,母亲一边按摩还一边细心地询问,那样子可比专业的康复治疗师还专业。后来母亲无意中告诉我,她曾特意去镇上的一个老中医那里,针对养父的老病根学习了一套按摩手法。

      “你别说,还真的挺管用。至少比你教给我的那些强。”母亲得意洋洋地对我说。

      我却终于忍不住火冒三丈,狠狠地顶撞了一句:“不看看那副尊容,也配?”

      这是我永远都在呼之欲出,却永远都在抵命克制的一句话。之所以一直如此矛盾,倒不是因为害怕受到母亲的责骂,而是不想让他那唯一的儿子感觉受辱。

      当时我压低声音说这句话时,他们父子俩正在院子里研究一把木凳子,我目测了一下距离,应该没有听到。饶是如此,母亲还是狠狠地掐了我一把。我赶紧躺开,跑到自己楼上的房间里去了。

      不管我如何抵触这个怎么看也看不顺眼的老男人,对于他的亲生儿子黑狗,尽管我对他并没有多少好感,却终究不忍心去打击他。

      任谁都看得出来,黑狗对我母亲那是打心眼里的好。他放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帮母亲泡工夫茶。为了讨好母亲,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将泡茶的技艺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我想他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看到母亲心满意足地一杯接一杯地品偿他泡出来的茶水了。这种时候他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一样亲昵地依偎在母亲身边(尽管他已经快十四岁了),撒娇似地对母亲讲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搞怪的小故事。而我奇怪的是母亲不仅听懂了,还经常伴着黑狗夸张的语气大笑起来。不管怎么说,黑狗这几年来缺失的母爱在我母亲这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补偿与安慰。

      有一次我看到,黑狗背着书包,低着头无精打采、心事重重地走进了院子。母亲叫了他一声,黑狗立刻像看到救星似地扑向母亲,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抱着母亲的手臂泪眼婆娑,不敢说出他的恐惧。后来终于在母亲耐心地询问下才道明了原因。

      原来黑狗又一次在放学的路上遭到了学校里一伙同学的欺凌,那些人威胁他明天要带五十块钱去学校孝敬他们,不然的话见他一次揍一次。母亲听完后气得火冒三丈,二话不说蹬起自行车就跑去学校找到了校长。

      在母亲的坚持下,第二天早读课的时候校长召集各个年级的班主任召开了紧急会议。随后,那些个熊孩子们一个一个地被带到了校长室,还有他们的家长,也一个接一个地被通知到了学校里。

      母亲当着那些父母们的面将他们的孩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些坏孩子的家长哪曾见过这种阵势,立刻不停地向母亲赔不是,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了。打那以后,谁都知道黑狗有个既泼辣又护着他的后妈,往常总欺负他的那些孩子自然也不敢再对他作威作福。这令黑狗不仅避免了继续忍受校园欺凌,从此,他与母亲的关系也变得更加融洽了。

      有时候融洽到,我甚至怀疑母亲是不是只记得黑狗是她儿子,而忘记了她其实还有一个女儿。

      我听母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黑狗越来越乖了,要是你姐有你一半懂事该多好啊!对了,晚上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鸭子,好不?”

      “别宠坏他了!”刚迈进屋来的老男人故意怒视着自己的儿子,又指着他不悦地对母亲说,“你看看他昨天考试考个什么狗屁出来了,皱巴巴的一张试卷我就只看见大红大红的打叉,我说你这脑袋长到屁股上了吗?怎么就不学学你姐……我看你是不想读书了吧?”可是他话没说完就被母亲一个白眼给顶回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黑狗的短处只是学习成绩不好,但他的长处可多着呢!你看黑狗养的鸭子吧,一只只又肥又壮的,比人还精神呢,拿到镇上卖出的价钱也是最高的。还有他帮你做的那些木工活,我看比你做出来的还精致呢!还有咱黑狗一不怕苦,二不怕累,我相信他长大后啊,无论干什么事情都一定能干出个名堂来……”

      “那我不去上学了,在家里一边养鸭子一边陪着妈妈好吗?”黑狗马上兴高采烈地接口说,“要不你们叫我干别的也行,就是别再叫我读书了。我真的是一看书就头疼,没办法,你们不也说了:我这脑袋没有姐姐一半聪明……”

      “别提你姐!”不等黑狗说完母亲就大声地打断了他的话,“读了那么多书,越读越不像话。都让让你爸给惯的,要是我才不管她呢!”

      母亲说完后还不忘狠狠地瞪了老男人一眼。那老男人本来笑呵呵的脸却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自己压低了声音说:“说话都小声点,璟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现在正在沙发上休息呢,别把她给吵醒了。你说我惯着她,当然了,因为她成器。她是我们山区唯一一个靠自己读书飞出去的金凤凰,咱村的人没有一个不夸她的,你说我不惯着她难道还惯着这个不成器的坏小子不成?”

      “行了行了。”母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又对黑狗说,“别听你爸啰嗦了。走吧,跟妈妈到池塘抓只鸭子回来做红烧,顺便看你那几只螃蟹养得怎么样了?”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佯装睡着了,透过薄薄的门帘,我目睹着母亲与黑狗勾肩搭背、亲亲热热地走出了院子,心里五味杂陈。倘若有谁对我说黑狗是母亲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而我只是她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捡来的弃婴的话,我一定深信不疑

      我苦笑了一声,使劲地摇晃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同时加快步伐向前走去。回忆往事毫无意义,更令自己心情不快,更别说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了,那就是赶紧回到阿薰的家里去,她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与陈桥家人的聚会,而准备回家了吧?

      要是看不到我,阿薰一定会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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